安文不喜欢喝啤酒,相反,他喜欢白酒,但,他又不喜欢喝酒,这,也许和他小时候一次喝酒的经历有关。
在他7岁那年,他母亲娘了一次白酒,是用蒸锅蒸出来的白酒,在农村当地叫米酒,不同于红酒的十七八度,米酒一般都在35度左右,当地人不喜欢喝高度酒,基本上就是日常米酒,冬天红酒。
因为纯粮蒸出来的米酒香气好,不上头,度数容易控制,30-35度的出酒率比较合适,口感也比较好,喝个半斤一般也不误事,很受农民们的欢迎,县里那些官员也隔三差五会趁着下乡到农村找亲戚买十斤八斤米酒带回城慢慢喝。
但偏偏就是那一次母亲酿的米酒比较多,家里容器不多,剩余的米酒都装在5L装的鼓山牌的塑料壶里,也装了大半壶。安文趁着母亲不在,偷偷打开壶盖,倒出一点米酒到碗里,端起来尝了尝,闻着清香,入口清爽绵长,喝着并不呛,感觉似乎不错。
于是安文就再倒了小半碗,喝下,味道不错,比因为滞销而拉到集市上让人免费喝的尤溪啤酒要带劲得太多了,原来米酒也没大人说的那么恐怖,奶奶70岁做寿时姑丈喝多了米酒耍酒疯和一起吃酒的客人干仗从厅堂干到猪厕所,打翻了好几张桌子,肉团子和水饺滚得满地都是,姑丈那一脸的狞狰曾经让年幼的安文惊吓得哭了一整天。
原来自己喝了居然一点也不晕,还很好喝,那就继续倒着喝一点点,反正老妈也不知道酒壶里酒还剩下多少,自己喝一点她也发现不了。
就这样,半壶米酒,一个下午,被才7岁的安文一次次倒到碗里,并且一次次喝进肚子,直到喝光了那差不多二点五公升的30来度米酒,也不知道他小肚子是怎么装的,待到喝完了,似乎也没醉,稍有点头困,还能摇摇晃晃地爬上床睡一觉。
到第二天下午,安文才迷迷糊糊醒过来,听他母亲说,他睡到下半夜便一会睡,一会哭,睡了哭,哭了睡,一直到清晨才继续睡着,期间全家连带隔壁的叔伯他们都没睡好,听了一夜哭声,后来在村里开诊所的三伯来看了下,说是醉了,没什么事,睡好了就好了,也就是由着安文继续睡,一直到次日下午快黄昏了才醒来。
那一次醉酒,吓坏了一家人,还吵了二房的族人,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一顿竹笋炒粉条,安文他娘拿竹梢抽得他从屁股到两腿道道青紫,大有抽得越狠就更能降低诞生一个酒徒的概率。
总之,记忆是深刻的,那顿竹笋炒粉条,也是疼到了骨子里,为这事,安文没少被村里族人取消,甚至有一次因为父母去大田梅山探亲而让他代替父母去参加村里的嫁女宴,席间有位远房堂叔就借着酒劲把安文拖拽到主位上,说安文小小年纪就能喝五斤米酒,是真正的海量,是有资格陪族老们坐厅堂尊位的,结果大家居然没反对,几位族老还夸了几句,弄得安文面红耳赤,心里不禁对那位堂哥恨上好几天。
一直到高中毕业,安文再也没有碰过米酒,走个亲戚什么的,也多是啤酒和红酒喝过一点点,但潜意识里,他认为米酒是最好喝的,连带着对白酒都很有好感,毕竟米酒也是白酒中的一种(闽中几个区县的农家米酒是白酒,蒸的,而红酒是用酒曲加粮食热水密封在酒缸里经过地窖存放三年以上泡出的,价值而言,米酒价格低,红酒一般是米酒1.5倍,红酒年限长的价值更高。和其他省份的米酒做法及酒精度可能有较大区别,大家别误解)。
不想到也就罢了,可偏偏就想到了,酒,似乎勾起了遥远的回忆,也勾起了被压制十几年的渴望,渴望那清香,那绵长,下一瞬间,安文的心痒得厉害,似乎似火烧一般,强烈地想到了喝米酒。而在泉城,这边基本上是没可能买到米酒的,尤其是纯正的山村农家自己蒸的米酒,但,米酒也是白酒的一种,而周边小店,最不缺的就是白酒。
终于,揣着两个煎饼的安文一头扎进街边一个食杂店,还剩余7块多,买好点的酒是不可能了,但,一块钱一小杯二两半装的闽北黄华山米烧,他买了七杯,剩余几毛钱,也换成一小包花生米,拎着一个装酒和食物的塑料袋,一手捏着干净到可以跑老鼠的钱夹,安文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小店。
“老子不过了!”安文提着塑料袋,对迎面而来的食物香气闻似未闻,对擦肩而过的行人也似乎视而不见,在他视线的尽头,是一公里外的世纪大道,世纪大道的另一边,是一座小山,而他的视线,始终盯着那座小山头,似乎它才是此行的目的地。
所谓望山跑死马,目测也就一公里多点,而实际走了半小时才堪堪抵达世纪大道,肯定是有两公里多了,一路上两边的工厂,生产尿布的,卫生巾的,派出所,街道办,统统略过,甚至过十字路口时候,也是急匆匆直接插过去,浑然不顾晚上来往密集的车流,惹得司机恼怒地狂拍方向盘,轰出一波又一波的喇叭声,也不知道有几个司机在骂找死,反正安文是听不到,也看不到,他的视野里只有那座山头,一路上有惊无险,终于还是越过了世纪大道。
几十米外黑漆漆的小山,在夜幕灯光下,露出了庞大的黑漆漆身躯,它就是安文要去的地方,此时,安文只想找一个安静的所在,远离街道的喧嚣,以及旁人的目光,不是害怕什么,而是想要静一静。原本距离这边六七公里处有一个世纪公园,也算是清静好去处,然而安文并不想花一个半小时走到那边,万一公园夜里要清场关门呢,尽管事实并非如此,但没去过世纪公园的安文,并不知道世纪公园是开放式的,不存在夜晚关门闭园一说。
越过世纪大道终于走到了山脚下,借着身后的路灯余光,在身前拉出一片摇曳的身影,安文在一片岩石密布的山壁前停了下来,看这相对整齐的岩壁,以及岩壁前几块巨石,想来以前这里似乎曾经被开山取石过。回望远处的灯光在石头后面投下一道道的阴影,安文决定就把山壁和巨石之间的一小块四五平方的小平地上做今晚的露营地。
安文将塑料袋放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休息片刻,感觉还是缺了点什么,摸了摸上衣左侧口袋,接着掏出了个打火机,这还是不抽烟的他几天前在宿舍楼上捡的,随手就揣在了口袋里,估计是哪个工人不小心丢的。看来,还是缺少光啊,缺少温度,可有打火机,那就好办了,毕竟安文可没学会钻木取火,甚至也没尝试过。
借着几十米外世纪大道的路灯光亮,安文在附近几片荒草丛走了一圈,很快就弄回了一些干草,以及一些当时开山取石搭盖窝棚留下的一些破烂木板,堆在一起,也有个三两百斤,应该是够烧一个晚上了。
可惜了,要是窝棚还在的话,倒是适合铺上干草睡一夜,起码没什么风吹。不过能够有一些破烂模板也算不错了,光靠烧干草,那一夜还不得添草几十次,一个囫囵觉也别想睡上。小心绕过几块巨石,在其中一块巨石后面靠岩壁的一小块平坦地面上,安文生起了一堆火,又把那堆木板也搬了过来,剩余的干草,就在距离火堆一米多的岩壁正下方铺了一层两米长一米多宽的草垫,用手按了按,嗯,还算软,干草都是叶子居多,铺一层躺上去应该不膈人,这就算是临时的床了。
给火堆加了几块木板,又到六七米处把装食物和酒的塑料袋拎了过来放在火堆旁,然后一屁股坐在草垫上,这时候,他真听到了肚子咕咕咕闹起了空城计。该进食了,这个念头一起,他突然觉得人不应该叫进食,牲畜或许适合用这个词,至于人,还是“吃饭”两字简单又直接,转念一想,那吃食呢,这该是个动词还是个名词啊,怎么一看还带着贬义,吃食吃食,吃死你,这一瞬间,他仿佛还是个高中文科生,奇怪,莫名其妙会起这些念头,算了,还是进餐吧,噢,是就餐。
打开塑料袋,取出纸袋,两个煎饼还留有一些余温,但终归算是凉了,想来不如热乎时候好吃,这时候也顾不上这个了,真要拿到火那边烤一烤也忒费事了,咱不计较。想着安文就拿起一个煎饼咬了一口……唔,还不错。也许是真饿了,还是觉得蛮好吃的。一边嚼着,一边把七小瓶米烧从塑料袋取出来,连带那小包油炸花生米,本该是一块钱,安文用最后的八毛钱换来的,少给了食杂店店主两毛钱。
这时候的安文,还不知道,这一夜给他的以后,乃至给泉城的以后带来了巨大的影响,此时的他,只想吃饱喝足,然后在火堆旁好好睡觉,两个多月来,他可是没睡过几天安稳觉。
把七杯米烧整齐地排在火堆前,如同七个兵一般齐整,花生米撕开包装一个小口,就放在那一排米烧前方。看着看着,安文突然感觉这七杯米烧彷如七个士兵一般,那一袋花生米,好像就是上阵前的悬赏,一堆金币么,每个兵抓一把,然后走向身后的火堆——那就是战场。好吧,这样形容可不太对,看来自己不是合格的文艺小青年,连个类比都想不好,更不用说这样那样的比喻了。拿起煎饼狠狠咬一口,随手把塑料袋一搓一扔,火堆里摇曳了一下,突然爆燃片刻,一声滋滋响声,塑料袋再无踪影。
打开一杯米烧,一股浓烈的酒味飘来,似乎还有点呛,放下杯子,拿起另一个未开封的酒杯,凑近火堆看了一下酒杯上的文字,嗬,65度,这够烧的,也不知道火能不能点着,心里想着,少许好奇,但,此时,他并不想去试,没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