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程的车上,肖夏一直提不起精神,临下车突然开口:“给我吧。”
宋宇也没意外,只是笑着说:“我以为你不会想看。”说着从后座拿出一个四方的小盒子递给她。
肖夏回到家将那个四方小盒子放在床上,犹豫着还是没有打开。卫宁这样内敛的人不会主动告诉宋宇他跟肖夏的事,宋宇会知道就只有这一个渠道了——遗物。
肖夏还是有些恍惚,一个好好的人就这么没了,是真的没了。人与人之间谁也不知道说了再见后是不是还有机会再次相见。
肖妈妈见肖夏回来后就一直坐在床上对着一个四方的小盒子发呆,试探着叫她:“肖肖,吃饭了。”
肖夏“哦”了一声却仍是坐着没动,然后又像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跳起来打开床侧面的小门,半个身子都要钻进去不停的翻翻找找。
肖妈妈半天没见人又回到肖夏的小屋就见她正撅着屁股在床底下翻腾,“这孩子,要吃饭了,什么东西非要现在找。”
好半晌才听见肖夏闷闷的声音传来:“妈,我大学那会装杂物的盒子放哪了?”
“就放你床底下没动过。”说着也俯过身指挥着肖夏翻腾。
“老夏,你的菜要烧干了。”厨房里肖爸爸的声音传来,肖妈妈这才想起她炖的菜。
“妈你去吧,我自己找找行了。”肖夏艰难的从床底下拖出来一个黑色的鞋盒子,打开盒盖,里面几本毕业纪念册日记本整齐摆放。
肖夏抽出一本日记本随手翻了翻,里面掉出一照片,肖夏手里拿着一根五彩棉花糖往嘴里塞,宋宇站在她身后双手环抱着她,笑如朝阳。
肖夏将宋宇交给她的四方小盒子和黑色的鞋盒子一起放好。
想了想还是拿起手机发了条信息:内心苦闷需要人安慰。收件人:陆路。
信息刚发出去对方就给了回复:出来嗨。
两个人约了个地方肖夏就换了衣服,临出门前又怕两个老人家不放心,“爸妈我出去了,跟陆路到外面吃”。
见她风似的跑出去,肖爸爸肖妈妈俱都是叹了一口气,女儿这次突然回来,还是跟宋宇一起,很多话他们不好问却也免不了操心。
这是一座北方的三线小城,九月底的天气已经很凉了,肖夏穿了一件灰色毛呢大衣,黑色至脚踝A字长裙,杏色毛衣,一条酱色羊毛围巾,很有那么一种典雅娴静的感觉。
二人选了一家安静的coffeeshop,临窗一排秋千椅,肖夏面前一壶奶茶将快凉的时候陆路才出现,穿了一件丹青色的大衣,格子包臀短裙,大v领白色衬衫,风情万种的坐到肖夏对面。
肖夏瞟了她一眼,回身叫了服务员又点了些干果加一壶花茶。
“怎么穿的这么良家妇女啊。”陆路见她兴致不高,有意调戏。
肖夏白了她一眼:“我一单身女子正青春怎么就妇女了呢,您可真会聊天。”
“那打拐宣传语都是‘关爱妇女儿童’,妇女那是对所有成年女性的统称,怎么搁你这就不行呢。”陆路笑嘻嘻的不遗余力的调戏肖夏。
“下午去了卫宁的墓地。”肖夏没再接着陆路的话贫,轻轻搅动着杯里的花茶,“宋宇跟我一起。”
“难怪你突然跑回来。”肖夏跟宋宇和卫宁的这一段纠葛陆路知道的不多,只言片语也是后来肖夏无意聊起的。那段日子她异地求学恋爱工作结婚然后回到小城定居,疏忽了对挚友的关心,当一切安顿下来后再问起肖夏却怎么也不愿再提起,只道是一段夭折的爱情而已。
“宋宇一直不知道我和卫宁的事,我也不是故意瞒他,只是觉得这辈子不会再跟他有交集。如果不是这次卫宁的意外,也确实不会再有瓜葛。”顿了顿,仍是无力的说:“他,希望我们能重新开始。”
“你对他还有感情?”陆路一针见血。
肖夏苦笑:“我一大龄剩女,还是个二婚,有啥资格挑三拣四呢。”
陆路不耐烦了:“你别整天大龄剩女的挂嘴边,大龄剩女招你惹你了,你这是歧视我告诉你。”看着肖夏那一副小可怜样又有些不忍心,“再说那个二婚也不怪你,说到底就是你自己心里瞧不起自己,年纪大又二婚的女人多着呢,照样潇洒快活。”
肖夏换了个姿势,突然神采飞扬的冲陆路勾了勾手指:“少妇,你今晚不用慰夫么?”
陆路见她不愿意再纠缠这个话题,索性随了她:“我今晚慰你。”
“我饿了,请我吃饭吧。”肖夏可怜兮兮的眨着星星眼。
“卖萌可耻。”陆路咬牙切齿的挤出四个字。
对于一座北方三线小城来说,大多数人习惯了每天朝九晚五作息稳定的生活。公交车六点半末班,商场八点钟关门,夜晚九点钟的大街行人更是寥寥。但是饭店的生意特别好,灯火通明昼夜营业的不在少数。
两个人选了一家烧烤店,点了这家店最有名的蜜汁排骨和麻辣羊肚锅,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烧烤,六瓶啤酒,选了个雅座开撸。
“这次回来打算呆几天啊?”陆路倚着沙发慢悠悠的嘬着杯里的啤酒,不咸不淡的问了这么一句。
“最近手里没什么项目,过了十一吧。”肖夏正埋头努力奋战羊肚锅。
“渊哥有个哥们,就他们老三,最近回来了。”陆路瞥了一眼桌对面没啥吃相的女人,试探着说。
“你觉得我需要相亲?”肖夏喝了口啤酒手又伸向那堆蜜汁排骨。
陆路叹气:“我只是觉得你需要敞开心扉试着接纳,成不成的,见见呗。”
肖夏抬头,一本正经的说:“我记得你跟沈男渊结婚的时候他就三十三了,这么几年过下来得有四十了吧?”
“嗯,怎么了?”
“跟他是哥们的年纪估计也不小了,没个婚史没个娃啥的?”
“这两个还真没有。”陆路伸手从肖夏手里抢下一串蜜汁排骨,“他这几年在国外拼事业赚了点小钱,这回算是衣锦还乡准备扎根了。”
“哦,当不了后妈了。”想了想又说:“那就见见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陆路险些被气死,感情当不成后妈你还挺不乐意的。
“那个,你和宋宇,你真不考虑了?”陆路犹豫着仍是问出了口。
肖夏含着块排骨在嘴里颠来倒去,终于费劲的把骨头吐了出来,抽了纸巾擦擦嘴,然后又仔仔细细的开始擦手。最后陆路终于看不下去要翻脸的时候她才慢悠悠的开口:“我一直没跟你说过我和宋宇为什么分开,我也一直努力不去想这一段,甚至我都快忘了有这么一个人出现过。”肖夏将手里的杯倒满酒仰头一口喝下去,“你说他怎么就那么无耻,突然就出现了,还若无其事的说想再跟我在一起,他脸怎么那么大,那么理所当然,好像这些年我就一直在等他回头,只要他一招手,我就得像只哈巴狗一样感恩戴德。”
酒精真是个好东西,人清醒的时候很多事可以控制着不去想,很多情绪压抑着不曾宣泄。
2004年,肖夏和宋宇分别考上了两所相距一千公里的大学,像很多异地恋的情侣一样,省吃俭用的生活费都贡献给了通讯和交通事业。那个时候还没有智能手机,不流行微信,两个小情人每天靠短信鸿雁传情,甜甜密密的过了两年。
肖夏仍像只不知疲倦的小麻雀往返两个城市,渐渐的,宋宇不再去车站接她,不再提前帮她订好旅店。宋宇变的越来越忙,忙到每次肖夏去看他时都是独自一人在这个陌生的城市游荡,等待宋宇的临幸。
大三下学期,学校鼓励学生们出去实习,好多同学也都陆续签了offer。肖夏瞒着宋宇在他的城市投了好多简历,她想等尘埃落定后给他个惊喜,他不是一直说希望她能时刻陪在身边么,很快,很快就可以了。
所有的美梦都在那一天终结,像所有的烂俗偶像剧一样,男主角阳光又帅气,追求者众,于是富家女献身。只是她的男主角没有像偶像剧里的男主角一样坚定不移,她不再是他故事里的女主角了。
他甚至没有堂堂正正的站到她面前说分手,肖夏飞到帝都找他,宋宇避而不见,无数的短信石沉大海,不管是咒骂还是哀求,电话永远无法接通。肖夏发了最后一条短信给宋宇:一个小时,你再不出现我就从这里跳下去。跟短信一起的是一张彩信图片,从这个角度眺望下去车如蝼蚁。是宋宇学校的教研楼顶层。
二十分钟后,一个女孩出现在肖夏面前,眼神睥睨语气不屑:“宋宇不会见你,你就是跳下去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肖夏默。
女孩继续说:“我爸是他们学院副院,宋宇毕业就可以留校任教。我能给他想要的一切,你能给他什么?”女孩将肖夏从上看到下,满眼嗤笑:“你能给的也就这身无五两肉的躯体吧,这么多年宋宇也腻味了,你还是哪来哪去吧。”
肖夏想,这可真他妈狗血,被她视为的美好爱情就这么三言两语的给打发了?像言情偶像剧里的狗血剧情一样被打发了?
女孩走之前意味深长的对肖夏说:“对了,这段时间你对宋宇死缠烂打让我非常不爽快,我有一份回礼送给你,你回学校就知道了。”
肖夏以为这就是她和宋宇的最后告别,嗯,肖夏以为。她嘲笑自己当年还是太年轻。
肖夏回到学校后没有看到什么回礼,只是再走到校园里的时候总会发现有些人背着她对她指指点点,直到有一天室友实在看不下去提醒肖夏到学校论坛看看。
一段视频风靡整个校园论坛,一男一女不可描述的视频,重要的部位都被打了马赛克,唯独女生的脸清晰可见。虽然论坛的版主会在第一时间跳出来删掉这段视频的帖子,但耐不住发贴的人太多,一大批临时ID轮番滚动发布。
肖夏非常确定她没有拍过这种视频,她想起女孩说的回礼,拿鼠标的手都一直在抖。
由于学校论坛被轰炸,肖夏成了红人,指导员系主任排着对找她谈话,尽管她一再否认坚持仍然于事无补,她无暇再顾及宋宇,什么被劈腿被分手通通都不再重要,对于一个二十三岁即将毕业的女大学生,名誉,文凭,前途,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
学校本想处分肖夏,但没有理由,视频中的脸虽然是她,但一看就是后期合成。为了平息这件事,学校跟肖夏达成共识:肖夏不再出现在校园里,毕业论文可改为视频做答,毕业前她可自由在外实习,学校会按规定给她颁发毕业证书。
从此,肖夏再没回过她的母校,如非必要也尽量不谈起。
肖夏没有选择的余地,更没有选择的是,她之前为了能跟宋宇在一起所有简历都投在了帝都,目前手里的两个offer也都是在帝都。
她不能回家,不能让爸爸妈妈知道这件事;她不能继续留在学校,这里再也容不下一个小小的她。
肖夏拿着两份offer拖着一个行李箱义无反顾的坐上了北上的火车。
“我不知道最后那件事宋宇是否知情,知道与否我都没想过原谅他。”肖夏惨兮兮的冲陆路咧嘴:“因为是我自找的,怨不着他。”
也许是酒喝的有点多,肖夏觉得头晕沉沉的,整个人都轻飘飘,却仍然固执的低声嘟囔:“我就是不想见他,看见他我就想起当年我怎么被人作践。”
陆路绕过桌子坐到肖夏身边,揽着她的肩本想说几句安慰的话,又觉得这么些年过去了,肖夏也不差这几句安慰话,便凑到她耳朵边轻声说:“宝贝儿,饭店酒贵,你少喝点,我没带那么多钱。”
“抠死你得了。”肖夏双手拖着下巴搭在桌边,“我也没带钱,你给沈男渊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