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律想约吕佳蘅出来,给她家打了几次电话都没有人接听。周末他去了她家,发现大门紧闭,不论是敲门还是喊吕佳蘅的名字,都无人应答。他烦躁的一屁股坐在她家门口,等了好久,冻得浑身冰冷,双脚麻木,才坐车离开。
他想着周一一定要问个清楚,他们究竟该何去何从?
然而,周一吕佳蘅却没来学校上课。他望着她空空的座位,心头蒙上了一层化不开的怅惘。没有中心的世界,混混沌沌。没有意义的时间,秒秒分分。他一定是对吕佳蘅上了瘾,所以不管他们是聚是散,是亲是疏,哪怕是厌恶,是痛恨,他都戒不掉!
她是植入他心里的一段源代码,无人能破解。
吕佳蘅周一为母亲办理了出院手续,不是因为母亲情况好转了,而是母亲坚持要回家去。
因为在周末傍晚时分,五年不见的父亲终于来了。舅妈把他关在病房门外,不让他进来,隔着门骂他。直到父亲走了,舅妈还在骂。吕佳蘅只瞥见父亲一眼,他和五年前相比没有太大变化,可是母亲已被病痛折磨得面目全非。
再次见到父亲,姐姐吕佳凝反倒平静得很,仿佛来的是个陌生人,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母亲更为平静,她没有阻止舅妈斥骂父亲,她静静的躺着,等父亲走了,她才开口说想回家。
周一上午,她和舅妈收拾东西,舅舅去办出院手续。舅舅回来时,把舅妈叫了出去。吕佳蘅去倒垃圾时,听到楼梯间里舅舅和舅妈的对话。
舅舅说账户里的钱已所剩不多,顶多还能再做一次化疗。舅妈说钱什么时候都可以再挣,救人要紧,先把给表哥结婚盖新房和下聘礼的钱拿来急用。
吕佳蘅瞬间红了眼眶。她倒了垃圾,走到另一端走廊的尽头,感到胸口闷闷的。她紧抿着嘴唇,泪水在眼里打转。舅舅一家也不容易,两口子在茶园辛苦劳作了大半辈子,前些年赚的钱都用来还债了,最近几年才攒下来一些钱,原本是给表哥结婚用的,现在却拿出来给她母亲治病。
晚上,吕佳凝下晚自习回到家,吕佳蘅悄悄对她说了这事。吕佳凝把家里放存折的盒子从衣柜里找出来,除了拿去医院结账的那个所剩不多的存折,剩下的几张都是小面额的,加起来也才只有几千块钱。
吕佳蘅看到姐姐低着头坐在椅子上,半天不说话。等熄了灯,她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蘅丫,我们把房子卖了吧!我们租个小点的房子,离医院近的,这样即有钱给妈看病,又不用多花钱住宾馆了。”
“好。”吕佳蘅知道姐姐一定会有办法的,只不过她的办法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若非迫不得已,谁愿意把住了十几年遮风挡雨的家给卖了?
第二天,吕佳蘅回学校上课了,仍是一贯云淡风轻的淡漠,只是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澄澈透亮,她再镇定自若也掩饰不了眼底的疲惫和忧伤。
纪律看到她,不知为何心中的不安和焦虑就转化成了怒火。她根本没有把他当回事!她想走便走,说不来就不来,爱搭理不搭理,他算什么?他为她牵肠挂肚,他就是贱!
一天过去了。
放学了,吕佳蘅收拾好书包,站起身朝教室门口走去。
纪律眼看着她离开,不由攥紧了拳头。这丫头又不声不响的走了?她已经晾了他很多天了!把他晾得什么脾气什么力气都没了!她知不知道?他特别难受,特别郁闷,特别想问她怎么了?究竟怎么了?
纪律猛的站起来,拽出书包,快步走出教室。他看到她像车棚走去,脑海中闪过一丝诧异。天气越来越寒冷,她不是早就改乘公汽上下学了吗?为什么又开始骑单车?路上结冰上冻,骑车很危险的……
他可能永远不知道,她之所以骑单车是为了节省两元钱的车费。从知道家里钱不多时,从昨晚姐姐打定主意卖房子时,她就想好了。以后,她们要节省每一分钱。
和母亲所受的苦相比,骑车冻一下实在算不了什么。
车棚里只停放着几辆单车。吕佳蘅弯腰把车锁打开,还没直起身,看到自己脚边多了一双脚。单看鞋,她就知道是谁。
她没有看他,把锁放进前面的车筐里,推着车要走,却推不动。
纪律的手放在车座上,他目光沉痛无比的看着她,僵持了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吕佳蘅,你到底想要什么?”
他觉得自己身为一个男人的尊严都用来扫地了,他问她想要什么,要什么他就给她什么。
可是,这话却让吕佳蘅倍感失望。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她抬眸看着他,看到他满眼的焦躁和彷徨,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要那么问。他躁郁,她何尝不是?他心痛,她又何尝不是?
现实的苦难让她变得更加倔强。对他,她不会再心软。
纪律一直在等,等她的回答,等她的解释。什么都可以,他迫切的想要修复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她说什么都行。
但他很快就意识到不是她说什么都行的。
吕佳蘅的声音很柔,说出来的话却比这寒风还要刺骨,她说:“纪律,我可以解约吗?那个约定,我是可以解除的吧?”
纪律如闻惊雷,彻底慌了神儿。他抓着她的手臂,连连说:“不可以!不可以!蘅丫,我错了!是我错了!那天我是故意的,对不起!不要解约好吗?”
吕佳蘅皱着眉头,强抑着内心涌动的情绪,她提醒自己不可以哭,如果这个时候哭了,心软了,以后更有她哭的。
“你没有错,该道歉的是我,我才是做错的那个人。”吕佳蘅温声说道,她不应该给他希望的,给了又收回去,换成是谁都难以接受。
纪律以为她说的是她和高禹成的事,她知道错了也道歉了,已经大大超过他的预期了,所以她刚说完,他就紧接着说:“没关系的!蘅丫,我知道我做得还不够好,你还没有完全接受我,你现在可以保留喜欢别人的权利。”
吕佳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不太明白他在说什么,她其实早就接受他了啊!她既然接受他,为什么还要保留喜欢别人的权利?难道喜欢一个人不应该一心一意,毫无保留吗?
他说得越卑微,她就越难过,解约的念头也就越坚定。
吕佳蘅推开纪律的手,冷然道:“你没有必要这样低声下气,没有人值得你这样做。我们真的不合适,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她说罢,推着车子就走了。她甚至忘了骑,就这样一直推着,走在灰白斑驳的马路上,泪流满面。如果她是一根草,赐她一滴露珠就可以了,何必要下一场滂沱的雨?
纪律忘记了自己是怎么离开学校回到家的,他靠着床坐在地板上,耳边还在回响着她说的话。
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
为什么?他明明已经看到胜利的曙光了,为什么又被无止尽的暗夜笼罩?像一场电影被按了快退键,他又回到了最初的地方,他们的关系依然如冰封的河流,等待着春日的阳光将之化冻。
陈怡进来时,没有在卧室里找到人,听到卫生间里穿来哗哗的水声,她走过去一看不禁大惊失色。纪律坐在卫生间角落的地上,任冷水从头顶浇下,身上的衣服已湿透。
陈怡冲进去关掉水龙头,想把纪律从地上拉起来却拉不动。她边高声呼喊保姆过来帮忙,边扯下一条干净的浴巾擦拭他的头发。
“妈,我不该回国的,不该遇见她。”他无力的喃喃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想不出办法了!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难?”
喜欢一个人怎么会这么难?
宗萨钦哲仁波切说过:“孩子呀,你一定要找到那个能让你的心静下来的人,从此不再剑拔弩张,左右奔突。一定要找到能让你的心精进起来的人,从此万水千山,世世生生。”
吕佳蘅,确实是那个能让他的心安静下来,精进起来的人。他找到了,却得不到。
从此万水千山,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