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手术从三点开始,做到五点才结束。病人历经九死一生才熬到今天,这次手术对他而言至关重要。外科主任大妈亲自上阵操刀,吕佳蘅和另外一个医生打边手。
做手术尤其是做这种重创的手术需要精神高度集中,不能有丝毫的差池。做的过程中还没觉到累,可手术一结束,身心放松下来,就会觉得腰酸腿软,精疲力竭,整个人都有些虚脱了。
吕佳蘅换了衣服,打开手机看到高雅南发过来的一条信息。去了内蒙古半个多月,她今天终于飞回来了。
吕佳蘅给她回了一条信息:“晚上出来聚一下?”
高雅南发了个点头嗯嗯的表情,问她去哪儿。
吕佳蘅想了下,回道:“去彼岸沙漠,喝酒唱歌。”
高雅南发过来一串问号,问她受什么刺激了,是不是又做了锯胳膊锯腿儿的手术了?
吕佳蘅吁出一口气,回道:“见面聊,速来。”
彼岸沙漠是S市一间位于闹市中的音乐酒吧,客人可以在包间里唱K,也可以在大厅里随便唱,唱得好的有人喝彩,唱得不好的大家也就图个乐。
老板是个八五后,据说还是清华毕业的,放弃了IT公司的高职高薪,借钱盘下了店铺,开了这间酒吧,本想过着大隐的生活,没想到生意却好到爆,据说这间酒吧的驻唱后来成了中国好声音的前十强,最初的粉丝就是这些酒吧的客人。
高雅南赶到时,大厅里一个破锣嗓的洗剪吹小伙正在“哇哇哇”的鬼吼,歇斯底里的,下面很多客人笑成一片。
酒吧的包间都是以江河湖海的名字命名的,有洱海、南海、红海、地中海、波罗的海等等,甚至还有个冒名的“***”。高雅南问了服务员“爱琴海”包间的位置,推开门只见吕佳蘅坐在地上,正中的茶几上摆了七八罐啤酒,沙发上还有两罐。
吕佳蘅见她来了,眯着眼傻笑,伸手招呼她:“来,宝宝,给我亲一个。”
高雅南惊呆,拿起沙发上的啤酒罐,发现是空的。这丫头已经连喝了两罐了!
“喂!蘅丫,你怎么了?好端端的干吗要喝酒啊?”高雅南把她从地上拖起来,让她靠在沙发上。
吕佳蘅醉眼迷离,竟然摇摇晃晃站起来,走到大屏幕前,伸手摸着画面里的展昭,笑着对高雅南说:“看,我小时候的偶像啊,很帅吧……”
此时屏幕里配着《包青天》的画面正在播放黄安那首让多半80后都能耳熟能详的歌。
“昨日像那东流水,离我远去不可留,今日乱我心,多烦忧……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到旧人哭,爱情两个字,好辛苦……是要问一个明白,还是要装作糊涂,知多知少难知足……在人间已是癫,何苦要上青天,不如……”
歌曲还没播放完,她就蹲在地上嘤嘤哭了起来。
她一向云淡风轻的,仿佛早就脱离了红尘,与这喧嚣的俗世毫无瓜葛,可是今天她却喝醉了,听着《新鸳鸯蝴蝶梦》哭成了泪人。
高雅南扶着她的肩膀,低头问她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是不是心里不舒服?
“这世间哪有什么爱情啊?”她摇摇头,“都是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
高雅南好像明白了一点。前不久,宗炜联系她,说纪律回国了,他打算组织老同学们聚一聚,问她能赶得回来不。她当时还在大草原四处选景,实在是赶不回来。她问宗炜有没有通知吕佳蘅,宗炜说通知了。她一直担心他们见面了会发生什么事,不过孙小杰却打电话告诉她那晚吕佳蘅值夜班没有参加,好像并不知道纪律回来了。她的一颗心才放下。十年了,大家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等吕佳蘅嫁人了还有纪律什么事?所以她不希望纪律这个时候出现,不希望他们碰面。吕佳蘅可以嫁给她哥,可以嫁给景瑞,嫁给谁都比被那个富五代祸害强!
可是看今天这种情形,莫非他们已经见面了?
“蘅丫,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咱不稀罕他!”高雅南抚着她的背劝道。
吕佳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小脸憋得通红,像个收了天大委屈的小孩子,又没人可以帮她,她只有哭。
“是他不稀罕我……他不记得我了,他……他不要我了!雅南,我等了十年,都快坚持不下去了……我该怎么办?”
“你就是傻!那种人根本不会把感情当回事,你等他做什么?喜欢你的人大有人在,你擦亮眼看看周围,黑压压的一片!我哥不好吗?景瑞不好吗?干嘛非得是他?”高雅南即心疼又怒其不争,“他要是真心喜欢你,怎么忍心让你等?十年,人生有几个十年?你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人谈婚论嫁了!这样为他耗着,青春都没了,到时候就被动了你知不知道?”
“他说过要和我在一起的,他说过一百年不会变的,都是骗人的……”
这几天一直克制和隐忍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这些年的坚持和执着如倾覆的城池。吕佳蘅感觉自己像是从云端坠入了海底,被绝望包围,难过得无法呼吸。她哭得不能自己,高雅南抹着眼泪说:“你等着,下次我碰到他,非揍扁了他不可!”
她们把酒都喝光了,高雅南酒量好,千杯不醉,可是吕佳蘅却喝晕了,倒在沙发上无意识的胡言乱语。
高雅南长叹一声,打开手机,给高禹成打了个电话。
高禹成很快赶到了,看到包间里的情景,先把高雅南给臭骂了一顿。
“你知道她不能喝,为什么不拦着?你还陪她喝,猪头啊你!”
高雅南不满的嘟起嘴:“你才猪头呢!她心里难过,不让她发泄出来,她憋着只会更难过。你懂不懂啊?真是的!”
高禹成瞪了她一眼,在吕佳蘅身边坐下,伸手扶起她,让她靠在他怀里。
她的小脸红扑扑的,上面残余着泪痕。高禹成皱着眉头喊了两声“蘅丫”,她迷迷糊糊的“嗯”了一声,搂住他的腰说:“纪律啊,坏蛋……我想你了……你为什么还不来……我祝你生日快乐,祝你新年快乐,祝你天天快乐……皇上,你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雨荷吗?臣妾就是夏雨荷……”
她醉得厉害,时哭时笑时疯癫。高禹成的心里又何尝不难过?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心里依然只有那小子。
那小子就像是她的魔障,道法再高的神仙也破除不了。
高雅南去收银台结账,包间里高禹成搂着吕佳蘅,怜爱的注视着她,内心纠结万千。十年前那个冬季,得知她被歹徒糟蹋,他震怒至极,心疼至极,恨不得把那歹徒千刀万剐,活剥生吞!她走后,不知多少个夜晚,他一觉醒来眼角全是泪。有一段时间,想她想得发疯,问她的姐姐要了她的联系方式,电话接通听到她的声音,他那颗躁郁不安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高考填志愿,他毫不犹豫的报考了公安大学。他要成为一名警察,然后不惜一切代价抓到那个歹徒,将他绳之以法。
那个歹徒,聂涛,像从此人间蒸发了一样。当年犯案时他只有十九岁,现在也快到了而立之年。可哪怕他到了古稀之年,只要高禹成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饶过他。
聂涛,那个满头灰发的畜生,毁了他的挚爱,跟毁了他有什么分别?
他大学一毕业就来到了S市的警局从事刑侦工作,千里迢迢的赶赴这个陌生的城市,只因为她在这里。
可再次面对她,他却有了心结。在侦破一起恶性强奸案子时,那强奸犯十分嚣张,被抓时还对受害者的未婚夫大放厥词:“老子才是你女人的第一个男人!处女的滋味儿真是爽翻了,哈哈!老子死也值了!”
受害者的未婚夫估计是受到了刺激,没过多久,他就退了婚。而受害者经受不住这接二连三的打击,从二十三楼纵身跳下,草草结束了年仅二十三岁的生命。
每当见到吕佳蘅,他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这个案子。她被别的男人碰过,这是无法否认也无法回避的事实。
说不介意,那是假的。
可要放弃,他又放不下。
故而这么多年,他对她也亲也疏,相惜也相拒,藕断丝连,扑朔迷离。
他的脸贴着她的额头,沉痛的说:“蘅丫,对不起。不能让你快乐,不能给你幸福,对不起……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守着你,会一直守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