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佳蘅还清楚的记得前天晚上母亲找她说了很久的话。母亲生病后,一直寡言少语,那晚突然变得健谈,她还纳闷呢。
母亲说再过几天就到圣诞节了,到时让舅妈给她煮碗长寿面。一眨眼我们蘅丫十六岁了,时间过得可真快。
母亲说元旦时让舅妈带着她们姐妹俩去商场买几身厚的衣服,稍微买大一码,来年长了个也可以穿。
母亲说写真还是要拍的,等开春了暖和了再拍。人的青春只有一次,留个念总归是有意义的一件事的。
母亲还提到了纪律,说她早就看出来那小子对她闺女有意思。吕佳蘅羞红了脸,说母亲乱讲。舅妈凑热闹把暑假纪律去茶园找吕佳蘅的事给抖了出来,母亲难得露出了笑容,眼角纹好明显。
早上姐姐上学走时,母亲唠唠叨叨了一堆。姐姐还不麻烦的催她赶紧回床上躺着,别冻感冒了。等她起床时,母亲又来了,边帮她梳头边唠叨。不要骑车上学了,把毛裤穿上,虽然丑了些但是保暖,中午在学校吃点好的,晚上督促姐姐喝牛奶……
吕佳蘅想着想着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吕伟程转身看到女儿在哭,他往前走了两步,想着怎么安慰她,忽然一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少年冲过来抱住了他的女儿。
吕佳蘅抬起泪眼看到是纪律,便抓着他的胳膊放声大哭起来。
“纪律,我妈妈走了!我没有妈妈了!”
“蘅丫不哭,不哭!”纪律的心揪成一团,抚着她的背柔声安慰她,“还有我,你还有我!”
吕佳蘅摇头推开他,“你骗我!你毁约了!你都不要我了!”
她的脸上泪水涟涟,眼睛里仍不断有泪珠涌出来。哭得太用力,都咳嗽起来,她扶着墙站起来,指着吕伟程说:“你不要我,我妈也不要我了,你们都不要我!你们好狠的心!我不会原谅你们……你们要走便走,不要再回来!”
吕伟程眼角湿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纪律想靠近她抱抱她,她却发了疯一般的抓着头发尖叫着往后退。
“你们不要过来!都走开!你们都走开!我只要我姐!姐你在哪儿?你快来!姐!”
陈院长见状,急忙上前拉走了纪律,把吕伟程也劝走了,又安排了两个值班的护士去安抚吕佳蘅。
吕佳蘅情绪决堤,哭得累极了就靠着墙角昏睡了过去。
纪律这才回到她身边,凝视着她的睡颜,心痛得无以复加。
蘅丫,你为什么要瞒着我?发生了这么多事,你为什么只字不提?
他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事都没有帮她做,他就像个傻瓜一样一味的索求。
他质疑她,辱骂她,轻薄她,撕毁自己亲自立下的誓约,蘅丫到底是对他失望了……
苦难,让人坚强,也让人自卑。
从一开始,吕佳蘅就觉得自己和纪律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各方面都相差悬殊。后来,他们真的恋爱了,她太珍视这份纯洁无暇的感情,不想让沉重又残酷的现实污浊了这份美好,不想把纪律也拖进泥沼中。
未满十六岁的少女,她有一颗坚强的心,可是在青春的外衣下,这颗心又是敏感的。她善良而自卑,温柔又倔强。从向陈怡借钱的那天起,她一直饱受着良心的谴责,直到那天纪律说他不稀罕他们的约定,她唯一的信念支撑轰然崩塌,所有美好的一切都变了味儿,然后荡然无存,只剩下交易。
她的心痛,她的绝望,她的苦苦挣扎,都藏在心底,每天依然扬起笑脸面对周围的人。
护士推来的移动床,纪律轻轻抱起她放在上面。
陈院长让护士找了间空着的病房,把她推进去休息。吕伟程在外面上的长椅上守了她一夜。
陈院长把纪律送回家,他有些魂不守舍,慢慢走向二楼的卧室,关上门,坐在门边埋首就哭了起来。
纪颂先和陈怡站在门外,听到儿子哭,他们心里也都跟着难受。
陈院长把医院的情况告诉他们,又从纪颂先口中得知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看着桌上的那张借据,他气得瞪着陈怡怒斥:“闲得你!你是不是安逸日子过惯了,不知道人间疾苦?我们陈家几代人救死扶伤,与人为善,你看看你自己还有没有一点我们陈家的风骨!”
然后,他又指着纪颂先训斥:“都是你给惯的!惯的她越发娇纵,越发市井,简直不可理喻!没一个靠谱的,我外甥跟着你们也是受苦!”
陈院长怒气冲冲的走了,陈怡拉着纪颂先哭:“老公我错了!我真的不知道!”
儿子在楼上哭,老婆在楼下哭,大舅子指着他的鼻子骂,纪颂先一个头几个大,从未觉得自己做人这么失败过。
他先把老婆安抚好,然后上楼去安抚儿子。
纪律坐在窗台上,双目无神的看着外面。纪颂先把上面的靠枕拿下去,和他面对面坐着,把借据递给他看。
“你妈妈已经知道错了,她出发点也是为你好,但方式错了。她不该拿钱去收买,不该把感情当作一场交易。如果在平常,我想那个女孩一定不会接受的。可阴差阳错的就赶上她急需钱去救她妈妈的命,百善孝为先,换做是我,我也会接受。而且你看到了,她不是用感情去换这笔钱,她是白纸黑字向你妈妈借的。若非迫不得已,若非珍视你,她没必要这么做。你想她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遇到这种两难的境地,无论她接不接受,都不会好过。”
纪颂先的一席话,说得纪律的眼泪簌簌往下掉。他看着借据上她那娟秀工整的字迹,想象着她在他母亲面前写下这份借据时是什么样的心情?想起她在实验室里的哭诉,她说她每天陪着小心,担惊受怕,每晚噩梦不断,她也不想的。她做的不对,她良心不安,她每时每刻都在谴责自己,可她能有什么办法?
她说纪律,她想不出办法了!
纪律沉重的垂下头,泪水落在借据上,晕湿了一片,他说:“爸,太晚了……我知道的太晚了。”
“不晚,不晚!那丫头是个明事理的,你找她好好谈一谈,把事情讲清楚……”
纪律摇头,眉头拧得紧紧的。
“太晚了……就因为这十万块钱,我已经跟她分手了……我当着同学的面辱骂她,还出手伤了她。她不会原谅我的。今天,今天我……我还问她再给她二十万,她愿不愿意继续跟我在一起……”
纪颂先目瞪口呆,事情远远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
这个浑小子啊!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子啊!
他走出房间,看到杵在门口泪眼汪汪的陈怡,叹了口气,然后揽住她的肩,又是一番温声细语的安慰。
他公务繁忙,满世界的飞,没有太多时间管家里这两只。这两只也不让他省心,闹得鸡飞狗跳,家宅不宁!
唉……心力交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