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堡中央的小湖里弥漫着化不开的水汽,流连的情侣已经散去,居民们关上了窗棂进入了梦乡。在窗外的树梢上面,高挂着一枚圆月。
今晚的月亮特别的诡异,通体呈血红色,就像一枚硕大的血琥珀挂在天空,它将诡异的、血腥的气氛撒在地上,遍地的落叶染上缕缕血丝,吸食着山脉的生气,湖面也成了血红色,仿似一汪血色水泊。
老谭从门楼里走了出来,打算早点关上城门,躲进温暖的被窝里。自白夫人离城后,他便有种不安的感觉,看着血红的月亮,他心中的不安尤甚。在民间传说中,血月是不祥之兆,每次出现都会带来可怕的事情。
这次又该哪位大人物倒霉了呢?老谭心中道。
白家积弱已久,并不受帝都上层的重视,相互之间往来甚少,是以老谭虽听说过那些振聋发聩的名字,却从未亲眼见过——除了白夫人。
莫非白夫人出事了?
不,不会是白夫人!老谭摇了摇头。
在山城军民的眼中,白夫人是宛如神灵般的不败存在。
每次出征都是他给开的城门,在经过城门时白夫人例会回头看他一眼,那眸子黑亮如深夜里的星辰。
这次她也如同往常般回过头看了一眼,不过这一眼却掺杂着复杂的情愫,似是看着他,又似是看向城堡深处。
莫非真的是白夫人?想到这里,老谭无来由的一阵哆嗦。
寒冷的风吹在脸上的感觉并不好受,就像冰冷的沙砾在摩擦着皮肤,这让他更加想念热乎乎的被窝。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心神安定。
在用枯黄的两只手用力的推上一扇城门后,他习惯性的向远处眺望了一眼,丛林里一片漆黑,黑暗的能吞没一切。
老谭的心猛的跳了一下。
他想起来了,二十年前元帅第一次来到白家山城时,也是这般时辰。
当年是他给她开的城门,那个明朗而又欢快的少女,对他打出胜利的手势,甜甜的笑着。
他看着她进了城,看着她以奇迹般的速度崛起,看着她成为了白家山城的女主人。看着她斩杀翡翠骑士凯旋归来,看着她以此绝世功劳列名帝国十贤者,看着她接掌帝国第二军团,将帝国的边境线一口气向西方推进了五百里。
她的光芒令天空烈阳也要躲避三舍。
他却依然是默默无闻的守门人,衰老开始来临,脸上的皱纹变多了,一双腿也不灵活了。
不过,无论她怎么变强,无论他怎么变老,她每次见到他,总是欢笑着打出胜利的手势。
这位性格暴躁的女杀神,肆无忌惮的边地领主,似乎很在意她在守门人心中的印象。
而在守门人的记忆里,始终还是她最初时乖巧的模样。
他还记得,在打出胜利手势之后,她说:“请问,嗯……哪里能找到白家少主人?”
“你去城南地下赌场,他想必在那里。”
二十年来,他们之间说过的唯一一句话。
“元帅这次依然会凯旋归来。”
“她是站在世界力量巅峰的女人……”
老谭在心里想道。
几百米外,一只涂着幽暗绿光的弩箭瞄准着老谭的咽喉,蓄势待发。
握着短弩的山贼头目约莫三十来岁,青布裹着额头,左脸颊上一道深深的伤疤在夜色下格外狰狞,手臂上道道黝黑的精壮肌肉凸起,蕴含着强大而又恐怖的力量。
通过修炼觉醒鼎位是概率极为低下的事情。每一位觉醒者都是极为珍贵的资源,中、高阶觉醒者,无不是各方势力招揽的对象,犯不着从事山贼这种危险而又没有前途的职业。一位愿意从事山贼职业的觉醒者,通常并不是山贼,他们是只是利用山贼来隐藏自己的本来身份。
山贼头目也如是,他原名叫白如山,是白家山城的原主人白如风的四弟。
白夫人是他的嫂子,但他对这个嫂子的恨意比狮子山脉还要绵长。
白如风病亡之后,白夫人与人***生下了儿子,并堂而皇之的将这个儿子弄成了白家的继承人。
如果不是他和二哥、三哥跑得快,恐已遭她毒手。
这个贱人的野心昭然若揭——她想独占白家,传给她的野种!
对于这一野心,她没有丝毫的遮掩。
她的儿子白胖胖是在白如风死去二十个月后出世的!需要二十多月怀孕生子,这在人类历史上闻所未闻。很显然,这个家伙是个野种。
她想让帝国将白胖胖封为白家世子。
按照帝国惯例,非婚生子绝不可能继承世家。
但是,规则是约束弱者的,白夫人的实力强大到帝国愿意为她而打破贵族社会的规则。因此册封白胖胖为白家世子这个荒唐的事情竟然被负责贵族事务的帝国元老院非常没有节操的批准了。
为了安抚舆论,他们发表了一个卑鄙无耻的声明:
“过去未发生过的事情,未必意味着将来也不会发生。元老院诸位元老经过商议一致认为,二十个月以上的孕期是可能发生的,在没有明确证据之前,我们不能剥夺白胖胖的继承权。”
言外之意,除非你们抓奸在床,不然我们元老院不会认定白夫人**行为的存在。
可是,谁敢抓镇国贤者的奸呢?
白家三兄弟即使有心,也是无力。
白家这些年日渐衰落,其主因便是家族子弟们耽于玩乐,疏于练习,竟至这一代中,并无一个拿得到台面的真正强者。白夫人嫁入白家后,才改变了这一局面。随着白夫人成为帝国西南的砥柱,白家的地位也急速上升。对白家族人而言,家族地位提升所带来的切身利益巨大,至于谁将成为白家下一任主人,倒是无甚紧要的事情。这里并非帝都,白家一家独大之下,即使有什么脸上见不得光的事情,也没有人敢明面上说出来。是以白家三兄弟在家族里并没有多少支持,而凭借他们三人的实力,就算联手,也摸不到白夫人的衣角。
在收到元老院回文的当天晚上,三兄弟连夜溜走了。
他们相信,如果不及时逃走,他们便会像白如风一样不明不白的死亡。
这是白家的耻辱。
洗刷耻辱需要强大的拳头。经此一难,三兄弟痛改前非,尽起珍藏,拜入一神秘人门下,宿夜练习,十年功夫,也都先后登堂入室,成了能够独当一面的强者。
当他们得窥强者之道后,才明白白夫人在这条路上已经走了多么遥远。
如果以大陆最高峰北地龙城做比喻,他们兄弟三人刚到山脚下,而白夫人则已接近登顶。
便是拥有一身鬼神莫测的修为的神秘人,提起白夫人,也自觉逊了一筹。
当下帝国,恐怕只有三巨头能够与之颉颃。
而她叩响诸神之门的消息,令他们几乎绝望。
一旦跨越诸神之门,成为众生之上的不朽者,那白家的耻辱便再也无法洗刷了。
神秘人要求他们忍耐。
无论是帝都的大佬,还是对面帝国的当政者,都不愿意看到在西疆高原上升起一位不朽。
一位不朽,足以裂国。若她与敌国结盟,则帝国西陲门户大开,自孔雀城堡以西,再无御敌的重关隘口。若她率军西征,经过翡翠城一战后的翡翠军团,也几乎没有抵抗之力。是以两边帝国的高层,都不想看见此局面。
果然不久,敌国新一任翡翠骑士出关,得知白夫人正在试图冲击诸神之门后,第一件事便是率军东征。
而白夫人率军拒敌,竟然战败了,败给了初出茅庐的翡翠骑士!
更有传言道,白夫人战死了!
“那个人,真的死了吗?”白家三兄弟战战兢兢的问。
“命陨血月,是镇国贤者的归宿。去吧,夺回白家山城!取回本该属于你们的东西!”
三兄弟离开后,神秘人进入了一间满是灰尘的密室。
她脱去罩帽,露出妩媚的脸容,这是一张如瓷器般精美的脸,只是略显得有些苍白。
在她对面的墙上,挂着三幅出自名家手笔的仕女像。画中人物栩栩如生,即使落上厚厚的灰尘,也掩盖不住仙姿丽色。最左边一幅画的是她自己,中间一幅画的是白夫人,最右边那幅画画的是位与白夫人相貌相似的女子。
这三幅画的历史已有近二十年了,岁月并没有改变她们的面貌,却改变了她们的人生。
三道紫火从她手中挥出,将仕女图化为灰烬。
门打开了,她手握一支古老的号角,走向黑暗深处。
她的身后熊熊紫火燃起。九幽之地,一个提起名字便能令人心惊胆战的地方,就这样被一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自此之后,九幽之主便消失了,再没有人看到她。
一道身影从城里走过来,那是老陈——另一位城堡守门人。
老谭艰难的关上成本,将城门钥匙交给老陈。
老陈手中突然多了柄匕首。冰冷的匕首深深的刺入了老谭的后背。
老谭的瞳孔死死的盯着空中的月。血琥珀迅速的扩大,模糊了他的世界。
放下老谭的尸体,老陈向树林里招了招手。
白如林挥了挥手,一脸森寒的走出树林。
十六年前,他们像狗一样的被赶了出来。十六年后,他们带着一群跟随者杀回来了!
这是一个冰冷的夜,这也是一个血色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