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那两位公子是什么人啊?”莺儿终是忍不住,试探着问了出来。
“他们是我的劫数……”空空的目光一时溢满忧伤,应着莺儿的问,怅怅然低声自语。
“小姐?您说什么?”
“没什么。他们是皇子。拦着我的是九皇子羽,随后进来的是十一皇子。”恍然抽回思绪,亦觉出自己失言,忙回了神儿。
“原来是皇子啊,怪不得那般盛气!”莺儿全以为小姐是被那两位皇子气着了,自己心底也冒起火儿来。
“林宝,那两位皇子来做什么?他们常来营中吗?”冲着蹲在溪边正取水而饮的林宝,萧儿只得大些声。
“倒也不常来。听说前阵子,宫里的淑妃娘娘病着,两位皇子侍疾在侧,寸步不离。如今娘娘病愈,皇上大悦,就令两位皇子过来跟着将军学学武技阵法,实则即是放他们出宫散散心。”应着,人已行至亭中,许是刚才的那几口溪水解了暑,人也精神了不少。
“那,前阵子七皇子常来找爹爹,你可知他所为何事?”在府中能见着林宝的机会可不多,她当然要一次问个明白。
“那个……”
“让我一阵好找,原来你在这儿躲凉呢!”远处,又传来九皇子熟悉的声音渐渐临近,真真是命定的劫数,怎么躲都躲不掉。“这里确是个清凉的好地方,是吧十一?”
“嗯。”翊老远瞧见她们,面无表情,轻声敷衍着,跟在九皇子身后。
无可奈何,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行,及身后跟着的小厮,数人阔步走进亭子。
“不打扰两位爷的兴致,小女先行退下了。”起身便欲离开,心中纷繁再起。
“天气酷热,小姐不妨在此歇歇,我还带了些上好的茶点,不如一起用了再回去吧。”
“不了,小女初到京城,不懂得京中的规矩,恐在此扰了两位皇子的雅兴,还是先回去了。”
“别走别走!你怎么一见我就想溜呢!”九爷一个健步迎上林萧儿,一脸急切、盛气、带着年少的任性。是啊,这一年他也不过十七岁,又怎能体会林萧儿眼中还蕴藏着如此复杂的情绪。
林萧儿再瞟一眼站在九爷身后的十一,依旧面无表情。没错,他应是这个表情,若非必须,若非情急,他的脸上永远只有这一种表情。
“九皇子盛情,小女却之不恭。”算了,再怎么躲终是躲不掉,不如面对。更何况,前世他爱的是那个温婉贤淑的林萧儿,眼前这个骄纵蛮横的林萧儿未必合他心意,这样一再避着,反容易引他生起兴趣。
“坐吧,你还没说呢,你叫什么名字?”三人围着亭中石桌坐定,小厮前后忙活着摆了各式小点。
“小女林萧儿。”
“你即知道我是九皇子,那这位你一定也晓得了,十一皇子,翊。”
“小女见过十一皇子。”
“几日不见,倒是较着初见时规矩了许多。听闻京城最严厉的凌姑姑就是被林将军请了去,看来确是相传不假。”亏他还记得当日事,可是惹得萧儿追悔了好一阵儿,若不是他,或许自己早就探出十一的秘密了。
“快尝尝,这是父皇新赏的狮峰龙井,香气清高持久,香馥若兰,沁人心脾,回味无穷,可谓龙井中的极品!”说着,小厮已将刚沏好的清茶呈上来,但见杯中汤色杏绿,清澈明亮,匀齐成朵,栩栩如生。
“好香。”轻抿一点,确是这个味道,记忆中泛出一缕回甘。
“萧儿若品得出,这茶便值了。听闻这狮锋龙井制作极其繁复,采自每年谷雨之前,还专需十一二岁没做过粗活儿的女儿家细若青葱的手指一叶一叶轻揉捻出最鲜嫩的叶片,再以松毛柴引火热锅,那些女孩儿还需用手在炽热的锅中不断翻拨炒菁,直至水分尽是,叶香烹出。据说一个女孩最多不过两三年,便因了手指就在高热之中太久,不能灵活,也就不能再做。”醉情诗酒琴茶不羁于世的那个九爷又在眼前,前世与他一同走过的青涩年华,多少如今日般闲散清幽的烂漫时光,尽在她最美的季节里,却也在心头刻下难愈的伤。
“好可怜。”听其所言,反更觉茶汤苦涩。
“是好珍奇!每年的进贡不过数十斤,父皇竟赏了我们,最是因了母妃的病痊愈的缘故。”一语打断萧儿的思绪。
“十一皇子似是不喜言谈?”
“翊从小就是这样的,不爱说话,功课却是极好的。每每师父出什么难题,其实他都知道,就是不爱说出来。”九皇子似是自来习惯了弟弟的冷漠寡言,也没觉出什么异样。
“九哥说笑。”翊见九皇子说的欢实,也只微微一丝浅笑。
“素不知林将军这里竟有这么好的地方,若早知,便带了小十九过来才是最好,小小年纪,久憋在深宫里,无趣得很。只可惜,荣妃娘娘至今下落……”
“九哥,茶品过了,我们回去吧。”冷冷一语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
“哦,好吧。萧儿,我们一起回去吧。”自觉失言,九皇子亦忙打起圆场,略有些不自然。
金乌西坠,酷热渐退。回去父亲那里,未及一同用过晚膳,林萧儿就以暑热不适为由,匆匆求父亲先差人送她回了宅子。
实在是不想再拗着自己的心去面对那两个人,已是千疮百孔遍体鳞伤的自己,只求一世清净,怎都这么难。
*
“许管家,求求你,就放过我这次吧,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本已是身心俱疲的林萧儿,回了府便一心只想回了自己屋里静一静,却不想刚过了二门,便听见下四那边传来哭哭啼啼的声响,不甚恼人。
“小姐。”莺儿也同样觉出不对劲儿。
“过去看看。”
院子里除了必要的位置上还留着人,其余的都被叫到这边的空地上,听训。
当中还跪着个妇人,莺儿一眼就认出,那人便是老爷院里的老妈子刘妈,回京之后才进府的,并不是林家从前用的老人儿。
许安站在阶上,面冲着下面众人,身旁还示着赃物,仔细看去,无非是些针头线脑,缎子点心之类。
一看便知是个中饱私囊的下人被抓了现形儿,莺儿见了,气不打一处来,正怒着要进去,却被林萧儿拦住了。
林萧儿自有思量,带了莺儿只在院外处站着,且看许安怎么处置。
“去搜了这婆子住处,看还有没有旁的东西!”沉声戾气,喝着手下几个人。
不一会儿,那几人便从屋里出来,又找出些条条块块,和着些铜子儿银钱,一并呈到许安处。
许安只搭眼瞧了,便板着脸,冲了那仍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婆子斥道:“你好大的胆子,连将军府的主意都敢打!说,除了这些,还拿了旁的没有!”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许管家,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您就饶了我这一次吧!我求求您啦!求求您啦!”一边哭喊着求饶,一边不住地一拜再拜,吵得人心烦。
“饶你!我今日饶了你,明日岂不更加嚣张!堂堂将军府,怎能容了你这般偷东摸西的货色!今儿个不教教你做下人的本分,看你还敢手脚不干净!来人呐!二十鞭,完后给我扔出去!你们也给我看清楚了,往后谁再不守规矩,就是这个下场!”
无意再听那婆子撕心裂肺的哭号,林萧儿转身回了自己的院子。
“小姐,京城里的婆子真是胆大,想来咱们在边关那么些年,从不曾出过这样的事儿!”莺儿一边为小姐磨着墨,脑子里仍是余恨未消。
“莺儿,你可说得出现今这林府上下一共住了多少口子?”低眉于案,笔锋未停。
“这个……,小姐,您别难为莺儿了,这我可说不出。”
这就是了,以前林家住的宅子才多大,况且还有祖父镇着多年,即便祖父仙去了,余威还是有的,所以才没闹出什么事儿来。如今却不同,老宅这么大,跟着回来的老人儿终是有限,这新人一多了,又没经过些调教,出这等事儿也是迟早的。便是因了母亲去得早,没有当家主母,又无人主持中馈,内院怎会不乱。
然而,最让她揪心的,并不是这个,这边的事儿,日后经心严了规矩,倒也可治。却是那个许安,不过一个管家,张口闭口将军府,想来必是老宅空闲多年,全由他一手管着,竟真不把自己当下人了。内院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即便不经了父亲,但他自己就敢对伺候父亲的婆子用私刑,真真是有些过分。再者,想那婆子虽没管教,确也是个胆小的,并没拿些值钱东西。但见那一堆赃物里,保不准也有些人家自己的,这样无论青红皂白便是二十鞭,倘若明日来个更贪心的偷得更凶,他难道要打死不成。
“这张是这宅子的图,明天起,你就依着这张图,把每个院里多少人,都干些什么,是老人儿还是到了京城新进府的,每人月钱都是多少,一样不落地跟许安那儿给我问清楚,把账簿要了。他要是说不清的,你就自己去问。记住了。”顺手把刚画好的纸稿递给莺儿,一脸严肃。从莺儿惊奇的眼神中,林萧儿亦心知,这确实不是十二岁的她该做的,可又有什么办法呢,父亲一心军务,可家里这么一大摊子的事总不能就这样放任自流吧。
其实细想起来,林府宅院虽大,主子不过只有父亲和自己,再多,便是佛堂里那位隐修的婆婆。里外里却有百十口下人围着,这么些个下人各有各的心思,各有各的道,若没个人规矩着,难保还会出了比今天更难堪的篓子。
前世自己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就那么糊里糊涂地嫁了。竟不知,原来单是自己日夜住着的地方,就有这么多问题隐在其中,哪一样,都不可小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