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九哥走前,心中仍牵挂着你,我便很想见见,到底是怎样的女子,能令九哥那样洒脱的人也难逃俗尘。”十三说着,着力盯在林萧儿面上,同时抬手提壶临盏,就连这倒茶的姿态都像极了羽。
想不到,这个十三皇子对着九爷,竟也有如此难得的兄弟之义,更是于那凉薄匪夷的皇族之中、宫苑之内。林萧儿从前却怎不曾听羽提及至此呢。
“殿下今日所为若只为如此,恕小女难相奉陪!”平平一语,无谓卑亢,对着他,林萧儿当真没有几分在意。
“林萧儿!”十三的无端怒火,着实令林萧儿三分意外。
这一语使得她本已一身欲出的脚步,应声停住,很想听听他到底想说些什么。
“九哥为你九死一生,终却落得命丧边陲,你真的就没有想过要为他做点什么吗?!”刚刚行了弱冠之礼,同时却又不得不认下黎妃为母的十三,谈吐中的愤然虽已渐显凛厉,但确是还带着些年少的稚气。唯有那双巧跃凤眼中半盈着的柔波,倒是与那俊美更胜女子的面庞极为相称,即便是这般怒气铮铮时候,也是美不可言的。不禁叹这造化弄人,若这面前的十三身为女子,不知又要魅惑了这世间多少痴情的儿郎。
“殿下所言,小女,无力为捓……”林萧儿浅浅而道,对于九,她真的再也无力提及。
“无力为捓?!好一个‘无力为捓’,枉九哥还为你痴情赴远,你却轻轻一句‘无力为捓’就将他的一切全然抹杀个干净!?”十三勃然至极,将手中的青玉茶杯砰然摔落于地,登时茶汤四溅,玉碎迸飞。
而林萧儿却在其眼中,看到了半盈欲出的泪光,看来,确是她看轻了这兄弟俩的血浓至亲。
见着翔这般,林萧儿一时竟也凝噎难言,只一味以满眼流殇迎着他,对目而视,这一世,她对九真实的情义,恐怕再无处能说个清楚了。
林萧儿此刻哀惘,也足是十三没有料到的。此前所闻九哥与这个林萧儿情重的传言他统统都不信,切以为,左不过又是朝堂权/争背后令人作呕的逢场做戏。但此刻,他明明见得林萧儿的眼神,绝不是可以装出来的模样,眼前的这个女子,对九哥的感情确是真心不假?!而这,却也是他怎都不愿相信的!
“事到如今,你还要装出这幅样子给谁看!”一股无法自制的怒火直冲而上,十三迅疾一个箭步上前,便直直扼住林萧儿的颈,狠狠不肯放手。越礼与否从不是他挂心的事,当下的十三只知,正是为着眼前的这个女子,他的九哥再也回不来!
“……”林萧儿无力挣扎,已经被十三扼得喘不过气来。
“小姐!……小姐!……”正是此时,林宝已经载着莺儿到了溪边。
十三也闻声瞥见了他们,这才强抑住心中恨毒,只好卸力一个挥袖甩开了林萧儿,背过身去。
“小姐,您没事儿吧?!”莺儿老远便看到了十三皇子对小姐的所为,自是紧张得要命,急忙下了马,三步并作两步就奔到小姐身边,直把身后的林宝都落得老远。上阶一把扶住了差点摔倒的小姐,只见小姐煞白的脸上一对殷红眼眶溢出了泪,双手护着喉咙,艰声轻咳,竟难话出个音儿来,莺儿多少个气不过正要爆发:“你!……”抬眼便狠狠瞪向十三皇子的背影,厉声抬得甚高。
“莺儿……”林萧儿急在此时,施力握紧扶着自己的莺儿的臂,艰难发声:“不得无礼!”
“小姐……”莺儿只得回头仔细自家小姐的颜色,不再多言,但心里仍是为着小姐委屈不已。
“我们走。”林萧儿发了话,莺儿也只要敛气吞声扶了小姐缓步往亭下走着。
被扶起的林萧儿很快便恢复镇定如初,全没有十三以为的惊慌和怯懦。只在将要步出亭阶之时,沉言一语:“十三皇子若真是对九爷有义,可否为小女达成一愿。”
“讲。”虽怒气未尽,但见得她如此言,十三也只好强敛了些许愤恨,生硬冰冷地应了一声。
“皇上虽已昭天下,言九皇子英陨于战,但一日未见九爷尸骨,萧儿便还心存一线微望。从前不知十三爷对九爷情重至此,而今,纵观宫墙内外,可以再探此事者,恐怕也唯有殿下一人了。”淡淡言语,应也足可令十三明白一点她的心思吧。
不必回身,她亦能料到此刻十三好似被一语惊醒的神情。
出得此言,林萧儿觉得自己好像是在跟老天立下了一个赌注,但是为了羽,为了她负了两世的羽,她愿意赌这一次,她最后所能为他做的,或许也就仅剩于此了。追想九爷之事,若说她半点疑思都没有是不可能的。仅凭姚清庸他们草草的一句“山都路险,石落惊马”便如此轻描淡写地将羽的性命丢在了南疆,她林萧儿怎么可能相信!奈何……,好在今日竟让她见着了这样一个十三皇子,她不知,这是不是九爷在天之灵,为他们安排下的天意。她不管世人眼中的十三是怎样一个放纵不羁、混违教化的败劣王公,她只相信他眼中流露出的那种宫苑之中绝少可见的诛心哀恸必是出自真心,那他也必然与她一样不愿见得羽浴血沙场都不曾有难,最终却死得如此不明不白。
心虑至此,她唯有无可奈何的一声轻叹隐在心间,便顾自无声,带着莺儿步出了亭。独留十三一人伫立空亭思量便是,愿只愿,苍天有眼,不教林萧儿所托非人,十三若真能够查出实情,那么,九也可瞑目九泉了。
却是刚刚出了亭不多远,莺儿就再忍不住心里的气,一股脑向着林宝全发了出来:“都怪你!还说什么十三皇子可以放心,什么毕竟是在咱们自家的营里,结果呢?!咱们要是再晚来一步,天知道那个十三皇子会对小姐怎样!”
林宝一路跟在小姐和莺儿身后,牵着马,默不作声。他确是不知平日里也还称得上温稳的十三爷,今儿个怎就敢对着小姐这般无礼呢?难道说,真是自己识错了人?幸得今日小姐没事,不然……,哎,亏得莺儿心切!但他心里终是有着自己的判断,他怎也不觉得这个十三皇子果真是个暴戾之人。
“莺儿!今日事,错绝不在林宝。就连我也不曾想到,十三爷同九爷原是这般手足情深。”林萧儿此话确是不假,无论宫内宫外,恐都绝少有人知晓这两位皇子之间真正的纠葛。
“可是,小姐,自打咱们进京,都不怎与这个十三皇子照过面儿啊,今儿怎得就会在咱们营中遇着了呢?还真是奇怪呢!”莺儿听得小姐所言,便也乖了,不再埋怨林宝,却是回过味儿来,问到了症结。
林萧儿没有答她,算起来,真要追到根儿上,恐怕也还是要落到她自己身上。而这,也皆是因了她想要借着黎妃行的那招险棋。
现如今,她也只能寄望于十一了,在宫中,以黎妃和这个十三的城府,断不会是他的对手。
且寻思着,却被又一阵马蹄声打断,抬头望,正是十一皇子穿林而来。
见着林萧儿,翊旋即下了马,待着她们施过礼,便给林萧儿使了个极不易察觉的眼色。林萧儿这才知了,十一此次竟是专意来寻她的。
二人相继避退了身边亲随,径直往林子深处些走去了。
“宫中情况如何?”两人并肩直走了许久,十一都不出一语,终是林萧儿沉不住,即是急切,亦有关心。
“尚可。”十一只轻描淡写片语,便转过身,略有些关切地对她道:“只是自从知了九哥的事,十三便一直心中积怨颇深。如今他借着黎妃的缘故来到林家军中,必是来者不善,你最好还是避开她些。”
“从不知,他竟会同羽情义甚笃,若真是如此,那他对我生怨也算是常情吧。”林萧儿沉沉思量,不免感伤。
“你见过他了?!他对你说了些什么?他可有对你无礼?!!”乍听得林萧儿之言,十一登时江洪灌顶,轰轰然间,只有忧心和愤然充满了怀。尤其是此刻那嗔目燎面的神情,恐怕就连他自己看了,也会被吓到的。
“没有……”林萧儿的思绪瞬间被十一给惊了回来,全看不懂他脸上的急切,为何还夹杂着几分怒意。只觉不知何时紧紧箍在自己双肩的手掌,用力之极,透出丝丝切肤的疼痛愈来愈重,不禁吭出声来。
直到听得林萧儿吟痛,十一死死盯着她眸子的双眼,才落到自己那双深深捏在她肩头、青筋微暴的手上,始知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何等失常。急忙放开了萧儿,收回来的双手竟不知放置何处,眼睛更是不好再盯着她,无措四顾,只得转身看向别处,方可暂解此刻的尴尬。
再不是从前那个永远冷静沉郁甚或绝情的十一皇子。
有那么一瞬,林萧儿甚至觉得,这一世,或许自己依旧会爱上眼前的这个,在她面前并不那么善于掩饰自己的十一。他究竟还有多少种神情,是她不曾见过的;他究竟还有多少压在心底的秘密,是她从未探究过的?对于这个前世的夫君,她真有用心地爱过吗?
思量着,林萧儿不觉上前一步,向着背对自己的十一,正欲开言。
“别出声!有人。”正此时,十一悄然低下了身,以只有他俩才可听见的虚声肃道。双眼警惕地盯着前方,并未回头,便一把轻轻抓住了林萧儿的腕,带着她悄然移至身边不远处的百年古树身后避着。
林萧儿紧跟在他身后,就连呼吸都是极轻的。两人比肩靠在大树身后,十一的手,依旧牢牢握着她的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