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吉满脑子里想的全是怎样给父亲将八舅起诉冷栋“以地抵债”的诡计说清道明,哪里有心思听八舅他们一伙呜呜呀呀地在酒桌上喷云吐气,胡乱扒拉了几口酒菜,便急急忙忙地告辞出来,连夜驾车来到姐姐那错家里。
看着德吉送过来的诉状复印件,父亲一脸的惊诧,“我原以为有了曹祖旺的制约,可以把你们老八那边拖一拖,想不到他们办事这么决绝,我对你们家老八的揣测还是大意了。”
“姐夫,以前只知道老八那伙人做事不按正路子来,万万没想到,他们算计起人来也这么的老到。这大半年的,硬是没让我发现半点蛛丝马迹。若是我能早得到点线索,咱们也不至于这么被动啊。”德吉略带自责地说道。
“这事怨不得你,是我们的对手太狡猾了。谢谢你冒着跟老八他们翻脸的危险来给我透露这些消息。事关重大,容我好好想想。”父亲掐住额头陷入了沉思。
天已经很晚了,留下来也起不到什么作用,为了不打扰父亲思考,德吉向母亲轻声告辞后,便悄悄退了出去。
整整一个晚上,父亲拿着那份诉状看了又看,想了又想,对里面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进行了反复推敲,整个诉状法理依据充分,措辞缜密,纵然绞尽脑汁却挑剔不出半点瑕疵。
这是一个无法入眠的夜晚,这样沉重的夜晚,没有人来替父亲承担。不管结果有多么坏,父亲都必须面对,只有父亲坚持住,才能带着这个家度过这道难关。六十年代末的大水洪灾、七十年代中的超强地震、动荡时期的文戈武斗、改革初期的利益纠缠……父亲都凭着自己超凡的耐力和脱俗的睿智,拖曳着这个家挺过了那些沟沟坎坎。而今面对的这次事件,相对以上那些灾难而言只能算是个麻烦,所要承受的损失和压力也不值得大书特谈。但这次的郁结给整个家庭造成的心理上和感情上的冲击却不容小觑。这是一道漫漫难关,现在最重要的是必须试着平息内心的积火,必须在情感认知里战胜自我,调整好情绪,用最大的耐心和坚持去疏通好家人的心理阻塞,以便让家里的每一个人能够在接受这个无法接受的现实的时候,仍然不对生活失去信心和快乐。对,这就叫战胜自我,当对手强大到一时不可战胜的时候,就要选择战胜自我。这不是退缩,而是一种最现实、最有效的自我保护。只有战胜了自我,才能克制住自己的悲哀和懦弱,才能把自己从精神的泥潭里拯救出来,才能去开始新的生活!
第二天一早,父亲带着母亲来到那片郁郁葱葱挺拔茂盛的林地,看着这块充满了生命和生机的林地,父亲满心感慨地对母亲说道:“他娘,再多看几眼这块耗费了我们半辈子心力培植出来的树木吧。自从它渐次成林,便带给了我们家生活上的希望和精神上的安慰,便成了我们家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但同时因为它可能产生的价值,也给我们惹来了麻烦。盯上它的人不止一个,也不止一伙,而且各个都有来头。在利益面前,人往往会变成鬼。为了保护自己的利益,即便是一个正直善良的人,也难免会做出不近人情的事情。为了这块林地,我们付出的不仅是体力、心力,还承担着无奈和风险。保护它跟保护我们的孩子没什么两样,为了它我们做什么都值得。明天的这个时候,我们就要跟这块林地做个了断,但愿它能有一个我们所期望的善终。”
每当面对困难的时候,母亲都会为父亲开心解锁,“他爹,我也想开了,围绕着这块林地,我们也没有做愧对良心的事。你、我,还有我们家里的老人和孩子们,一个个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就是损失十个这样大的林地也没有什么。这个劫若是真的妥不过去,我们就更要活出个样子来,给那些坑我们的害人精们看看,让他们的良心整天没事净打哆嗦。哈哈!”
父亲心里的忧虑多半是担心母亲受不了眼下的这个打击,见母亲居然这样豁达乐观,整个身子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对!我们一定要活出个样子来。他娘,现在我们就把咱家这块林地再打整一番!”说着,父亲走到林子东侧的青砖围墙边上,认真地整理修复起破损的围墙来。母亲随着父亲一边收拾散落在地上的砖块,一边清理着围墙跟下的枯枝和荒草。干了整整一个上午,一百多米长的围墙被父亲母亲整理得齐齐整整干干净净,整个林地的面貌为之焕然一新。
跟平时一样,吃过午饭,父亲看了大约半小时的书就睡下了。午休了一个小时左右,父亲醒来,泡上一壶浓茶,一边喝着茶一边又拿起那份诉状看了起来。看着看着,父亲本已懈怠的脸上慢慢浮起一线生机,忙把在院子里整理花柴的母亲叫进屋子,“他娘,你宝贝儿子冷兵呢?”
“午饭后,又去秋峰家玩了。”母亲随口答道。
“你现在就去叫他跟秋峰作着伴,骑自行车给他的叔婶、哥嫂、三个姑姑和冷云、冷霞两个姐姐去送信儿。让他叔婶、哥嫂晚饭后过来一趟。让他的三个姑姑、姑父和两个姐姐、姐夫务必明天早晨六点前赶到家里来,来的时候,把各自家里能干活的人能带来的全带上。就说咱家有个很急很重要的活要他们帮忙!”父亲边想边向母亲做着交代。
“他爹,你这是要干啥?不会是要跟那些来抢我们林地的人打群架吧。”母亲满心疑虑地问。
“你想哪里去了?我什么时候跟人打过架?更何况明天来抢咱家林地的那些人,头上还顶着国法。”父亲平和地对母亲解释。
“那,明天一大早,叫这么多人来做什么?”母亲感到更加迷惑。
“把咱家那块林地向东平移三里地,从他们诉状里所陈述的范围内移出来。”父亲语出惊人地向母亲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