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汪天上泉,入世惹尘埃。
秋月儿抛出上句,请客人们引出下句,结交知己蓝颜,顿时客人之间窃窃私语,瞑目深思,互探口风,深恐自己的下句不及旁人。
秋月儿上句所指十分简单明了,她自比天上泉水,无奈流入红尘。但凡读过几本书的人,皆能明白秋月儿句中的意思,饶是千岭岩这等不爱读书的人,也能听个明白。
意思简明是为了照顾大众,让大家都有句可应。可是正是因为大家都有句可应,反而大家因为害怕自己被别人比下去,而无话可说。
台下窃语不停,就是无一人敢于先言。
陈显见众人都不发言,以为他们无句可对,便抢先发言。
陈显示意,秋月儿伸手,道:“请这位公子赐句。”
所有人的目光转向陈显,陈显高昂头颅,深情的望着秋月儿,道:“月儿姑娘美,让我真是爱。”
“噗嗤!”
陈显说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还什么“让我真是爱”,真是太奇葩了。其它的客人们忍不住笑意,哄堂大笑。
秋月儿也没能忍住,掩嘴轻笑,道:“公子,意思简明直白,多谢公子赐句。”
陈显见秋月儿笑了,以为自己已经俘获芳心,道:“月儿姑娘,咱们快走吧,我都等不及了。”
“公子,还有其他客人没有赐句呐。”秋月儿道。
“他们再怎么说,还能比得过我?只不过是浪费时间罢了。”
三层,女声响起。
“月儿妹妹,姐姐也想玩玩儿,不知道妹妹可否赏个脸?”香香如是说道。
众人目光移至楼上,香香和千道义共倚栏栅,好似一双璧人。
千岭岩看到四叔千道义,急忙拉着众人低头。千岭岩心道,被四叔看到自己混迹风月场所,回去他和自己父亲、母亲一说,自己哪里还有好呀。千岭岩不知,其实千道义早已看到他了,千岭岩躲得晚了。
秋月儿看向楼上的香香,心里狐疑香香此举意图,面色上却无异常。
秋月儿和香香不相识,礼敬道:“姐姐请赐句。”
香香稍一沉吟,落落大方的说道:“千家好男儿,让我真是爱。”
香香此句陋俗堪比陈显之句,但引起的反应却大不相同。
字面上,香香是以一个妓子的角色,声言千家万户的男儿让她喜爱。在风月场所,这种露骨低俗的话语最能引起共鸣。果不其然,香香此言一出,不少客人放声而笑,少有的假装高雅之人也被淹没在一片笑声之中,无人问津,现场的气氛一下子被带动起来。
而实际上,香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示爱千道义。这番话在千道义的耳朵里,却完全是另一番意思。千家好男儿,说的不是千道义还会是谁?
香香露俗,更显秋月儿清纯难得,这让秋月儿也很快意。香香一句让满座皆喜,着实令人佩服。
香香引用陈显后句,半侃陈显,让此句更显诙谐。秋月儿笑语盈盈,道:“姐姐大胆敢言,让人称奇。”
香香点头回礼,美目流转看向千道义。
秋月儿趁着此时气氛正浓,玉手轻抬,邀请千道义道:“可否请公子赏赐金句。”
秋月儿的确貌美,但她的身上似乎有什么重担,让她目含死气。千道义在秋月儿身上没有感觉到女人的气息,所以千道义对秋月儿没什么感觉。
但既然秋月儿盛情相邀,千道义应付了事,却不能不答。
千道义看向香香,邪魅一笑,道:“娇妻左右卧,只嫌床太窄。”
“这位公子有趣。”秋月儿也不知道该如何赞美千道义,只能说个有趣便草草了事。秋月儿看千道义仪表堂堂,以为他能有什么不同,看来是自己高估他了。
千道义一语在人群之中没有激起风浪,却让千岭岩久久不能平息。千岭岩心道:“四叔又要娶妻了?这个千道义,让他成亲的时候,他不着急。等成了亲之后,却不肯停了。没事干,成亲玩儿吗?”
有了陈显、香香和千道义三人抛砖,气氛活跃了不少,又有不少人抛出金句。
客人们一句紧接一句,或雅或俗,不一而足。
大家玩儿的热闹,徐飒想要上凑,站了起来。千岭岩急忙把徐飒按下,道:“你小子别给我丢人现眼。”
千岭岩按住徐飒其实是怕楼上的四叔看到他们,但徐飒起身已经被秋月儿看到。秋月儿礼貌相邀,道:“这位公子请。”
徐飒被秋月儿点名,千岭岩不好再拦,任由徐飒起身。千岭岩偷瞄千道义,却看到千道义正看着他们,露出玩味的笑容。
徐飒和千岭岩同年,今年正是十八岁的年纪。一表人才的徐飒散发着少年的朝气,不似那些偷花窃玉的客人们粗老下流,给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徐飒站起身来,道:“漂走尘埃去,泽民我自在。”
千岭岩后悔没有把徐飒按住,什么“漂走”的都出来了,这是洗衣服漂洗脏污,还是喝茶漂茶叶沫子呐?
“漂走尘埃去”应该是说要替秋月儿赎身的意思,而“自在”就是“自在”的意思呗。
徐飒此言是想要把这个美人儿抱回家去,“自在”一番?千岭岩转头,看到徐飒清澈的眸子,没有一丝邪念,这才明白过来。徐飒他根本就没有听出秋月儿上句的自比。
徐飒按照字面的意思,以为是天上的泉水落到尘世,沾染尘埃。徐飒古道热肠,希望能漂去秽物,还泉水清洁,泽被万民,这样他便开心了。
徐飒此意除去在场熟知他的人无人能知,多被在场之人曲解,是以场中多起谩骂侮辱,说徐飒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就连秋月儿对徐飒也颇怀轻视之意。
席间骂声不止,徐飒不知所以,委屈落泪,他不知道自己好心的一句话,怎么就招来了骂声。
画柔握住徐飒的手,心疼的看着徐飒,轻声安慰,“飒,他们都不懂你。你别放在心上。”
“他娘的,都找死吗?”千岭岩站起身来,无尽的寒气从他身体里迸发,帝香楼的火炉都灭了好几个。“我看谁敢在多说一句?”
在帝都,有本事就是爷。在场之人,有许多人表达了曲解之后的徐飒的意图,但是他们在帝都都是有头脸的人物,因此没人敢于找茬。徐飒是个生面孔,在帝都没有势力,这才成为众矢之的。
千岭岩拍案而起,冷目横扫,凡是与千岭岩对上眼的家伙,都不自觉的打个冷颤。
“敢在月儿姑娘这里捣乱,你是在找死吧!”陈显不能放过这个在秋月儿面前讨好的机会,急忙起身。
千岭岩、徐飒虽和陈显有过几面之缘,但是比起以往二人相貌有所不同,陈显没有认出二人,而画柔此刻扮作男装,陈显更是认不出来。
“大头,给我拿下这小子。”陈显口中的大头,正是他的贴身护卫管明,陈显不把手下当人,是以对于手下的名字都懒得记。
陈显是个草包,想要拿下千岭岩讨好秋月儿。可是管明经年累战,十分清楚,别看千岭岩年纪轻轻,却不是好惹的,单凭他那释放出来的寒气,在场之人就没几个能比得上他。
主家有令,管明就是硬着头皮也要上。
千岭岩、徐飒和管明交过手,千岭岩敬佩管明是条汉子,可惜他却跟错了主人。
管明不欲多言,抬手聚气。不料,管明不待动手,他的右手就已被按住。
醉醺醺的大叔握住管明的手,他的动作奇快,绝不是寻常的醉汉。
醉汉道:“大家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月儿姑娘,这是你的场子,你给讲个和吧。”
醉汉语言客气,却有些命令的意思,秋月儿不愿意生事,便道:“大家今日是来开心的,请勿伤了和气。”
陈显道:“既然月儿姑娘说了,就饶你小子一命,大头你退下!”
醉汉松开管明的手,大家各自入座。千岭岩抬头刚好看到千道义,千道义闭目,示意千岭岩忍耐一时,千岭岩便也入座。
千岭岩入座之时,发觉有几个壮汉盯上了自己。千岭岩不屑嗤鼻,就凭这帝香楼的几个打手也想找自己的麻烦?
醉汉和秋月儿都不愿意生事,他们的心思似乎不再这场词句游戏上,千道义倒要看看他们想要唱什么戏。
游戏继续,众人似乎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沉浸在词争句斗之间。
这场争斗已经接近尾声,众人几乎尽皆都发言,硬是让这场词斗从落日拖到了深夜。
千岭岩等人除去徐飒都未发言,秋月儿出于礼节请位居徐飒左侧的画柔赐句。
画柔扮作男装,妥妥的英俊小生。画柔起身,目光瞥掠徐飒,道:“尘埃非秽物,自洁风涤怀。”
画柔意指只要自尊自爱,流落红尘也不见得不干净。句中所言的风涤怀,自是指明遇到徐飒这样的贵人更是幸运,只是外人却不知其中的幸福和幸运。
画柔也曾流落风月,她出此言,正是替妓子说话,能够引起秋月儿和香香的共鸣。
“好!好一个自洁风涤怀。”秋月儿赞叹道。
秋月儿多看画柔一眼,玉手轻挪指向千岭岩,道:“请这位公子赐句可好?”
千岭岩大气起身,道:“执剑携卿手,斩妖卫道来!”
“携卿手...”秋月儿眼眶微红,她知道千岭岩口中的“卿”肯定不是自己,因为千岭岩的目光根本不在自己的身上。秋月儿心里苦怨,自语道:“那个人要是也这般想,该多么好。”
秋月儿吞下苦水,收拾情绪,道:“这位公子是斩妖士?真是令人佩服。”
千岭岩笑笑坐下,陈显暗骂道:“奶奶的,老子最讨厌斩妖士。”
千岭岩坐下,紧接着缘千玉站起。
缘千玉扮作男装,仍是惊艳四座。由于震惊缘千玉的美貌,气氛一下子静谧不少,缘千玉淡然道:“任它风尘起,惟愿伴君怀。”
秋月儿刚忍下的泪水,抑制不住喷涌而出,她多么希望能够像缘千玉所说的这样不管不顾,只要能陪在那个人左右,不就好了...
秋月儿的情绪有些失控,醉汉起身道:“不由姑娘请,田六我自己起来了。”
那个名为田六的醉汉给了秋月儿一些缓冲的时间,让秋月儿重新伪装起自己。
田六醉态显现,半慨半叹,道:“天上不开眼,泉散将才埋。”
田六此言一出,他身旁的那位贵公子目光一凝,颇有不悦之情。
田六暗讽当道权贵甚至是说当今圣上有眼无珠,埋没将才,怀才不遇之感慨然而生。
不等秋月儿回言,那名贵公子站起身来,道:“哼!若才真将显,天上自安排!”
贵公子矛头直指醉酒的田六,若是真正有才能的干将,自然会显露头角,天上自会安排,怎会埋没?贵公子暗讽田六没有真才实学,才遭埋没,说什么“天上不开眼”哩!
田六淡哼一声,轻声道:“青瓜!”
田六声音不大,到贵公子的耳里却如此刺耳,摆明了田六是在嘲讽贵公子年纪轻轻不谙世事。
双方先有争座之仇,现又生口角之隙,皆生火气。秋月儿及时开口,打断双方,道:“至此,词会结束。月儿相邀两位公子共饮,不知二位可否赏脸?”
秋月儿所言二位,正是争执的那名贵公子和醉汉田六。秋月儿伸手遥指,道:“这四位黑袍的公子,也请赏脸。”
“赞!”徐飒欢呼道。
千岭岩心道,秋月儿相邀的六人,偏偏是在词会上不安分的几位,看来秋月儿挑客,根本和词会无关。她察言观行,所选的几人都是高手中的高手,这才是她选人的要旨。
秋月儿离场,到房间准备。陈显没被叫到,心里不爽,而此时秋月儿已经离去,他便把火气全发到了他身边的贵公子身上。
陈显掐腰,看着那个贵公子,道:“你这家伙在你爷爷面前也不知道夹起尾巴来,大头,给我教训他一顿。”
“你敢!”贵公子的卫士们一齐呼喝。
管明得命一掌打向那贵公子,而此时这名公子一转,动作干净利落的绕过管明。
管明动作僵滞,额头冒出冷汗。这个公子不像他主人一样是个草包,若是那公子对他出手,此刻他管明就不能好好地站着了。
管明没有受到那公子的进攻,心里却一点儿高兴的想法也没有,因为在他身后就是他的主子陈显。贵公子没有向他出手,一定是向他的主人出手了。
贵公子右手提着陈显的衣襟,陈显色厉内荏地说道:“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陈家的少爷,我姐姐是十王将之一,你要是敢碰我,我姐姐不会饶了你的。”
贵公子贴近陈显的耳侧轻声说了什么,嚣张的陈显立即软了下来,浑身不住哆嗦,气不敢喘,冷汗湿透全身。
贵公子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姐姐最近要成亲了,这可是件喜事。我记得...你姐姐今年有二十八岁,也不是小姑娘了,你就别再这个节骨眼儿上给她添乱了,行吗?”
贵公子松开陈显的衣领,陈显唯唯诺诺,跪在地上不住磕头,道:“奴才知错,奴才知错...”
贵公子冷哼一声,拂袖而去。贵公子已然离去,陈显却仍然在磕头,因为他根本不敢抬头,那公子离去他也不知。
管明赶忙扶起陈显,陈显腿已经站不稳,完全给吓丢了魂儿,不管管明怎么呼唤,陈显都不回话。
管明带陈显回到家中,陈显的姐姐陈霞见到弟弟落魄的样子,眉头皱起,问管明道:“怎么回事?”
在女性之中,陈霞体格偏壮,长相偏向粗犷,却也五官端正。陈霞虽是女流,但身为十王将的陈霞气势却不输于任何男子,她开口询问其弟状况,就让管明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管明一五一十把在帝香楼发生的事告诉陈霞,不敢有半点儿隐瞒。
管明言毕,陈霞怒气燃起,一巴掌呼在陈显脸上,喝道:“真是废物,竟然被人一句话吓成这幅样子,陈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管明扶住陈显解释道:“大小姐,那人恐怕来头不小。他小漏身手,恐怕...恐怕有王将的本事。”
陈霞闻言,平息怒气,问陈显道:“臭小子,那个人究竟和你说了什么话,把你吓成这样?”
陈显被陈霞一巴掌呼的清醒了不少,他躲闪的看着自己的姐姐,断断续续的的说道:“他说...他姓‘张’。”
“姓张?”仿佛晴空霹雳,纵是作为十王将的陈霞也被惊出一身冷汗。张乃是大姓,别的地方,姓张之人满街皆是,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可是在帝都,“张”是国姓。在帝都姓张的不是皇亲就是国戚,谁敢招惹?
陈霞恨铁不成钢的看着陈显,道:“好你个陈显,陈家早晚要败在你这个败家玩意儿手里!皇室的人,你也敢惹?”
“姐,我不知道他姓张啊,若是我早就知道,我哪里还敢招惹他呀。”陈显委屈的说道。
“你...”陈霞懒得和陈显在多嘴了,“现在关键是弄清楚这位皇亲究竟是哪方高人,不然赔罪都没处去。”
“管明,你说他有王将的身手,可没有看错?”陈霞问道。
管明仔细回忆一番,肯定的说道:“他动作如行云流水,没有多余的动作,有王将的身手确实不假。”
“那就没有错了。”陈霞道:“此人应该就是七王爷,他是第五王将,而且也是个色鬼。”
陈显抬头看着陈霞,喉头蠕动,陈霞看着陈显,冷声道:“有话就说,真是,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弟弟!”
“姐,那个七王爷我见过一面,两人虽然很像,却能看出来,不是一个人...”
“你说什么?!”
陈霞的眼睛喷出火焰,陈显吓得瑟瑟发抖,不敢说话。陈霞一脚踹在陈显的胸膛,陈显撞到院墙上,登时晕厥。
不怪陈霞发火。帝都之中,张姓皇亲,有王将实力,除了七王爷张龙麒,就只剩下一人,他就是当今的圣上张龙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