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鸾阁里人命如草芥,灵歌台却一如往年春色撩人。
“长公主殿下,礼部送来了元夕宫宴的礼服,快来试试!”椿将礼部送来的礼服展在架子上,那浅金色描金银线莲花纹的礼服在日光底下竟然泛着浅浅的七色光晕。
“真好看!”一旁十七皇子也被这华服引了过来,“我还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衣服呢!红姐姐穿上肯定很好看!”
红却只侧目瞧了一眼:“年年如此罢了。礼部怕出错,自然都是拿贵的东西来。”今年是琉璃锦绣金银线,去年是西域缂丝缎。她向来是懒得试礼服的,华服沉重繁琐,可不跟这深宫一样?
“可是奕儿想看红姐姐穿啊。”云奕眨巴着大眼睛,旁边魏之虹淡淡抿着茶不说话,神色间却更多出几分期许,倒让红有些动摇。椿见此情形,知趣地将衣服从架子上取下:“这衣服虽说贵气非凡,可也得有贵人相衬不是?长公主还是试试吧?”
红面上泛起了红晕,便由着椿拉进了内室。过了一阵,只听得先是一阵悦耳的环佩叮当,再是那七色光晕浅浅蔓延至满室,云奕和虹见此情形均是一愣,银孔雀屏风后的佳人终于移步近前,只见红盘起了庄重的发髻,粉黛轻施,额间一点朱砂,一步一步,那琉璃锦上的金银龙凤便随着她的步子晃动出幻色流光,仿佛满庭光华都不及此刻红一颦一笑半分。
“真好看……”云奕痴痴说着,眼神竟盯着红移不开了。
一旁魏之虹愣了良久,方才从错愕中惊醒。红察觉他的惊喜,心下也欢喜起来,却见魏之虹低头思索了一会儿,又打量起红来,良久才开口:“公主这衣裳,还是不穿为好。”
“却是为何?”红疑惑不解。
“这衣裳美则美矣,可方才那衣角仿佛带了些味道。”
“味道?”椿思索了起来,“莫不是礼部送过来前提前熏香了?”
红听到此处,也留心起来,将衣角翻开,却见那绣纹下面似乎有些绿色的粉末。
“这几日在下在灵歌台行走,在前后殿中庭以及正殿都隐约闻到这种特殊的气味,虽然很淡……”
“诱蛇草?”红脱口而出,却惊得自己一身冷汗。
“长公主这几日务必要更加小心。”魏之虹说,“皇帝回銮,这京城怕是要变天了。”
红怔怔望着地面出神,椿已经上前一步将那礼服为红脱下,又命人顺着寝殿周围撒了蛇药。变天,她从前当真未细想过。只当此次还是太子一党的动作,可仔细想想,太子哥哥若真如此,动作未免太频繁,倒平白让她生出警惕。莫非……
“奴婢问过了,这衣服是礼部给的图样,针功局绣娘裁制,制成后又送还礼部检查的。”椿说着,却也知道这明面上看不出什么。一件衣服,再怎么贵重却还只是衣服,中间多少人都碰得,怎么查?
“明日就是元夕了。”红定了定心神,“椿姑姑,将这衣服拿去多撒些蛇药,撑过明晚再做商量。”
“红姐姐!你不能再穿这衣服!”云奕惊叫。他长年跟皇帝和月贵妃在外游历,更知道这诱蛇草的厉害。那诱蛇草的粉末,只消一小点点,便可引来大批的蛇。若是那日没有魏之虹发现那条蛇提前提防了,只怕灵歌台早已成了蛇窝。
“无妨。你总不至于让姐姐光着身子去主持上元宫宴吧?”红倒是笑着安慰起云奕来。怕,她是怕的,却又想看看是谁处心积虑要害她。
“长公主不必担心,在下愿护长公主周全。”魏之虹望着红的眼睛,忽然开口道。宫中的争斗无非如此,他心中已有了主意。见魏之虹发话,云奕此刻也安下心来,却没看到红的两颊又渐渐染上了红晕。
元夕宫宴。
麒安殿灯火辉煌,百官依次入殿朝贺,帝后相偕,倒是一副和睦景象。太子刚被解了禁足,今日宴饮随意寒暄几句后便是闷声饮酒,再不言语。那殷丞相家的瑾小姐坐在太子身侧,眼光却老瞟着上首的皇帝,不知在做何打算。不多时,却听得殷丞相起身拱手说:“臣的长女得良师教授舞技,苦练多时,今日特献舞与圣上,望圣上恩准!”
“准。”皇帝瞧了瞧太子身侧的殷大小姐,殷瑾生的倒是貌美,只是气韵与皇后和众后妃相交未免欠缺了些。只是献舞,倒也无妨。
却见那殷瑾盈盈起身走到殿中,欠身行礼,之后竟脱了衣裳,只剩了赤色衬裙和月影纱的半透明褙子,褙子退到肩头,还若隐若现露出里头的云纹裹胸。跟着殿里乐官的鼓点起落,殷瑾如同一条水蛇一般妖娆起舞,眼神魅惑勾人,生生看直了在场的众人,皇后侧眼瞧着殷丞相的脸色,殷丞相此时满脸都是满意的神色,再扭头瞧皇帝,此刻也早已被迷的神魂颠倒。
如此,便顺水推舟送个人情罢。
红向来对歌舞无甚兴趣,也早对殷丞相的打算心知肚明,此时便只淡淡看着百官推诿着酒樽,说着客套的话,一旁云奕也只顾着埋头吃碗里的桂花酒酿元宵。魏之虹跟着他的父亲魏晋锋坐在武官的第一桌,见红投来目光,魏之虹也冲着红微微点头,却不料被坐在次桌的白飞烟老将军看了个满眼。
只见那白老将军几口酒下肚已有了些醉意,此时摇摇晃晃起身朝帝后拱手道:“今天日子好,老臣有一愿,望帝后成全!”
“哦?爱卿说来听听?”白飞烟早年为国立下汗马功劳,帝后都对其尊敬有加,此举虽然失礼,却也没人放在心上。众人只由得老将军倚老卖老一回,权当看戏。
却听得白老将军说:“老臣的幼子白浅,自去年上元宫宴见过长公主一面之后,便对长公主念念不忘,老臣今日为幼子白浅求个恩典,请帝后恩准幼子白浅作长公主的驸马爷!”
白飞烟话音刚落,不等众人惊异,便听得魏之虹的声音幽幽传来:“长公主的驸马,不该由长公主自己定么?怎能由你说了算?”
“哦?魏家小子什么时候也有你说话的份儿了?”白飞烟素来和魏晋锋不对盘,此时看见出言不逊的是魏家的公子,一股火便窜了上来,直直遍将手中的酒尊冲着魏之虹的面门砸去。
魏之虹倒不躲,红还没来得起悬起心,便见魏之虹伸手接了那酒尊,神色如常继续吃菜。反倒是魏晋锋打了个圆场:“白老将军消消气,犬子无知,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不料那白飞烟不吃这一套:“你别装好人!战功你抢了,镇国大将军你当了,这回还来跟我抢儿媳妇了?要抢,让你家儿子跟我家浅儿打一架再说!”
这便是要挑事儿,将火又引到了在场第四人身上。白浅此刻坐在白飞烟身边,心下也是为着老爷子耍酒疯捏了把汗。他是思慕长公主不假,今日远远见长公主容色倾城,便更有缔结婚姻之意。可他却也没和镇国大将军过不去的胆子,且不说魏晋锋如何,就是对着这个不常出现在京城的魏公子,他也有几分胆怯。
兵家事,最忌一个怯字。
再说那头,魏之虹听闻白飞烟的话,便起身朝帝后拱手道:“今日上元佳节,不知皇上皇后能否容在下与白小将军切磋一番,也好为各位王爷和大人们助助酒兴。”
月贵妃也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甚好甚好,皇上皇后娘娘就允了吧,免得这宫宴年年尽是歌舞杂技的甚是无趣。”
殿中起舞的殷瑾听闻,便知月贵妃说的自己,顿时僵了动作,阴了脸色,刚要退下,却听红对皇后说:“殷大小姐容色倾城,果然与这礼服才是极配,女儿身子有些不适,怕是不能再此久留,不如等会儿那御河放灯祈福的差事就由殷小姐替女儿代劳吧?”
皇后疼惜公主世人皆知,此时若不接了公主的话,那殷家的计划便要泡汤了。殷丞相只得顺了红的话说下去,那头白飞烟还不依不饶,非要让白浅和魏之虹比试一场,皇帝只得随了他们在殿前比剑。一位是年少有为的京城小将,一位是边关归来的翩翩公子,两边看起来胜算都不小,倒叫众人也心痒难耐,都想一睹高手对决的风采。
殿前剑影交错,殿里头皇后让殷瑾换了红的礼服,那礼服倒也衬得上殷瑾,皇帝眼中的喜色便更深了几分,皇后见此情形,叫过侍候皇帝的大太监耳语了几句。那太监便依着吩咐往内宫方向去了。
长公主称病匆匆告退,殿前比试也不过几招就分了胜负,白浅赢是赢了,就是略不光彩些,连文臣都瞧得出来,那是魏之虹不想打,自己扔了手里的剑才让白浅有了可乘之机。
“你!”白浅有些惊愕,又有些脸红。交手了这几招,他已经对魏之虹的功夫深浅知晓了七八分,以他这样京城教养出来的娇贵子弟的拳脚,根本不可能可能敌得过魏之虹三招。
“你赢了,在下甘拜下风。”魏之虹淡淡说着,“在下技不如人甘愿认输,今日便到此为止。府里还有些事情,在下先行回去处置,望皇上皇后准许在下先行告退。”
魏晋锋自边关归来,京城宅邸还有许多物什尚未添置。此刻人家儿子都说要回家处理,帝后也不强留,便准了魏之虹独自一人出了宫门。
墨如彬望着魏之虹离去的背影浅酌:“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墨大人说笑了,犬子方才可是输了,诸位大人都看着呢。”魏晋锋也饮了起来。少年心事他懒得猜,输赢都是虹儿自己高兴罢了。
“魏将军谦虚了,当年魏将军区区十三岁便统领魏家军横扫南楚,今日见魏公子风姿,大有魏将军当年之态,墨某佩服。”
墨如彬提到魏家军和南楚,在场众人脸色均是一震,皇帝脸色尤为难堪,倒是皇后饶有兴致打破了僵局:“这大好的日子,提那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做什么,依本宫看,不如众卿家一同到御河放灯祈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