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墙里的事情,说出来总是比实际上干净光鲜得多。身份贵重,若是说出去做了些这样那样的事情,便不太好收场了。生死杀伐,在这种地方,自然都是需要替死鬼的。
“长公主不必烦心,都安排妥当了,御马司那边打发了个奴才……”
“你看着办就是了。”红漫不经心地打断椿的话。
还有两日便是上元佳节,那日父皇回宫匆匆见了她一面之后,便再没有传召过她。倒是月贵妃带着十七皇子来灵歌台看过她几回,还给她送来不少礼物。
“长公主切莫怨皇上,这几年,国事一直由皇后娘娘处理,皇上难免过意不去,如今回来了,自然要帮皇后娘娘分忧,不免国事缠身。等皇上得空了自然会再传召长公主觐见。”月贵妃素来长袖善舞,几句话说下来倒是哪儿都不得罪,反倒叫红有些不好意思。
“月娘娘说的是。”明知她说的是台面上的话,红只得敷衍着。月贵妃身后却忽地探出一个小脑袋,眨巴着大眼睛,脸上还挂着汗,十分可爱。
“红姐姐!”那小娃娃奶声奶气地说着,张了双臂就要往红的怀里扑去。
“奕儿愈发胡闹了!”月贵妃一时不注意,谁想那奶娃娃已经扑到了红的怀里,此刻正抱着红的腰肢不肯撒手。
“奕儿喜欢红姐姐!”奶娃娃抬头看着红的脸痴痴笑着,完全没把他母妃的话听进耳里。
红有些哭笑不得。她有多久没见到她的十七弟了?大概有三年了吧?红的兄弟姐妹本也不算多,除了胞兄太子之外,庶出弟妹不过寥寥几人。三年前宫中时疫,皇上带了月贵妃和十七皇子云奕出宫避疫,宫中其他的庶弟妹竟然无一幸免,只有她和太子因被文熙皇后送到钦天监所在的落君山清休才避过此祸。如今那软软香香的奶娃娃竟然也长成了小男子汉的样子,红想起从前云奕钻她被窝的事情,倒有些脸红。
“红姐姐也好久不见奕儿了,如今见了欢喜得很,不如月娘娘就允了奕儿在灵歌台多住几日,可好?”红说着,摸了摸云奕的小脑袋。
月贵妃也不骄矜,只笑了说:“长公主都这么说了,自然是好的。过会儿我让乳母送些东西过来,明日再叫云奕的先生到灵歌台教习便是了。”
“云奕已经请了先生了吗?”红有些好奇。父皇一向宠爱月贵妃,在外游历数年,莫非已请了什么隐世的大儒做云奕的先生?
月贵妃微微摆手:“云奕贪玩,哪儿有什么读书的意思。皇上本有意请左丞相殷大人家的四公子做云奕的先生,哪晓得云奕见了那殷四公子半刻都坐不住,倒是对龙虎威卫将军魏晋峰将军十分崇拜,魏将军军务繁忙,皇上便命魏将军的独子前来教导云奕剑术。”
“云奕原来喜欢学武啊?”红低头看了看还赖在自己怀里不走的云奕,这小娃娃倒是有趣。不过,父皇竟然准了云奕学武,本打算请的先生也只是殷四公子那样不入流的角色,到底是父皇太过溺爱云奕才万事依从,还是父皇心里……
果然,还是为了嫡长子,多几分私心指望太子成器也是应该的。
红神色黯了黯。怀里的娃娃却不知道红心里的想法,兀自说起来:“虹大哥哥可厉害了!他的剑锋能把石头都砍碎!”
“虹?”
“啊,魏大将军的独子名叫魏之虹。虹是彩虹的虹,说起来倒是和公主的名讳同音呢。”月贵妃解释道。
虹……真是巧,倒叫红有些好奇了。听闻魏大将军战功赫赫,英勇非常,多年来一直在外领兵镇守玉门关,他的儿子是否也同他那般神武非常呢?
“长公主?”椿的声音打断了红的思绪,红回神一瞧,轿撵已经到了宫门口。高墙里的海棠花正探着头在风里摇着。
大祈热得早,才是上元,这灵歌台上早已花开满园,风一吹,那开到极致的八棱海棠花便似雪一般纷纷洒洒,落到树下白衣男子的肩头发梢。剑锋翻飞,裹挟着风与海棠,日光便在他的衣袖间错落出疏影横斜,他眼眸平静如水,眼角流光扫过剑锋过处,手腕轻挑,那宝剑竟脱手而出,朝着宫门口红的方向而来!
“长公主!”椿见此情形大惊失色,可回过神来,剑已定在了红身前一步的地方嗡嗡作响,仔细看,竟准确无误的穿过一条毒蛇的头!
“红姐姐!”云奕从不远处慌忙跑来,“姐姐可有伤到了?”
“无妨。这位便是魏公子吧?”红有些不好意思。大祈地处南方气候潮湿,最是毒蛇生长的好地方。家家户户都备着蛇药,皇宫更是小心,她素来也是懂的,更不用说这条蛇一看花纹就知道有剧毒。可方才那景象美得像画,她一时看得入了迷,竟未发觉那条蛇已经到了跟前,再走一步就会与蛇撞上,幸好……
“魏之虹见过长公主。长公主得空该命人清一清院子了,这毒蛇不知蛇窝在何处,要是还有别的蛇不当心咬到长公主就不好了。”魏之虹朝红规矩的行了礼,又起身拔了蛇身上的剑。
“多谢公子。”红也微微施礼。
一旁的云奕小皇子见这二人不搭理他,便拽了红的袖子撒起娇来:“红姐姐光顾着和虹大哥哥讲话,都不理我了!”
“你呀……”红无奈又怜爱地戳了戳云奕的脑门,“你最可爱了。”
“嘻嘻。”云奕笑着正要往红的怀里钻,却被魏之虹一把扯过领子来:“十七殿下,方才教你的剑法,已经学懂了?”
云奕在魏之虹手上眼巴巴看着红撇了撇嘴,却怯怯地开口道:“没……”
“那便再练一个时辰吧。”
红掩唇微笑。
殿里鹅梨帐中香的气味夹杂了海棠的甜香,氤氲在层叠错落的纱幔和珠帘之间,令人心安而喜悦。红脱下早上给皇后请安的吉服,换上一身浅胭脂色海棠暗纹的便装。隔着银孔雀屏风,一大一小两个少年的身影随着庭中落花起落,影子在汉白玉铺就的雕花地砖上渐渐拉长。
“你从方才就一副要笑不笑的样子?是想说什么?”红一边拆了发髻,一边问身边憋着笑意的椿。
椿却不以为然的样子:“还说我呢,方才长公主可是脸红到耳根了呢。”
“胡说。”红轻声呵斥着,脸上却不知不觉勾起了笑意。
“魏公子英俊潇洒,武功过人,和长公主真是相配。等来年公主及笈,皇后娘娘赐婚,岂不成就一段佳话?”椿看穿了红的心思,此时也不顾什么主仆身份,更加打趣起来。
“你倒多事。方才魏公子杀的那条蛇呢?”
听红说起蛇的事情,椿立刻收了玩笑的神色,正色道:“已经交代他们去查了。方才问了扫洒的丫头和修枝的花匠,都说这几日中庭和殿里的蛇药都照常用着,不可能有错。倒是前庭的英姑姑方才说这几日送蛇药来的太监眼生得很,奴婢已派人去内侍监问了,一会儿就有回话。”
“罢了,不外乎是太子哥哥那边的人护主心切……”红走到门前,暖风撩起她的头发,阳光下,她的脸颊仿佛镶嵌了一圈金边,眼角眉梢带着仙神之色,庭中两个少年霎时都有些失神。“咣当”一声宝剑落地的声音打破空气中的宁静,云奕一看立时笑了起来:“哈哈哈大哥哥居然看红姐姐看呆了!剑都丢了!”
“呃……在下一时失礼,望长公主恕罪。”魏之虹没发觉,他自己此时的脸也红的要命。
“公子不必如此多礼,这灵歌台是我自己的宫殿,公子若不嫌弃,只当成自己家便是。”红的后半句话声音小的几乎听不见,不知为何,竟对眼前的英俊男子多出了几分期许。
“长公主……”魏之虹正要说什么,却听得门口值守的宫女通传,皇后身边的福尚宫来了。
“姑姑这个时辰来,可是有什么要事?”红免了福尚宫的礼,开口问道。
“是这样,上元宫宴的采买布置本来都已经妥当了,只是皇上和贵妃,十七殿下忽然回来,这宫宴……”
“本宫知道了。稍后本宫会让椿尚侍将新的单子送过去。有劳姑姑辛苦一趟。”
“那奴婢就不打扰了。”
“姑姑慢走。”
旁边云奕却嘟起了嘴:“这些人真是的!姐姐明明就最烦上元宫宴,还非要搞这些事情来劳烦姐姐。”
“嗯?”魏之虹也停了手中的动作,“怎么说?”
“姐姐昨夜还说呢,宫里年年都是歌舞宴饮,民间上元还有灯会烟火呢,宫里真真无趣极了……”
“云奕说什么呢?不好好练剑月娘娘可要生气了呢。”红转回身轻轻捏了捏云奕的小脸。
云奕吐了吐舌头,听话地去一旁练剑了。红也忙着吩咐起众人重新安排宫宴。没人注意到魏之虹若有所思。
烟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