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灵村是一个偏僻、古老而神秘的村子。
相传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辟谷参道的修士,在此处的一悬崖绝壁的洞隙里修炼,不料惨遭奇异凶兽袭击,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过后,兽死,修士惨伤,皮开肉绽,白骨森森。
一日偶得一株上古青灵神芝,吃下后便白骨生肉,伤势无踪,飘飘然,腾云飞天了。
虽往事已不可考,这个传说,也渐渐不再被人们口舌相传,但青灵村就这么叫了下来。
村子四面山峰有高有低,大小不一,山坡上杂树遮天蔽日,墨绿苍翠,绿树掩映中,山坳里,一座座黄土瓦房零零散散地分布着。
压得密如鱼鳞的蓝黑色瓦片房,与老旧的草舍茅棚杂陈交错,时而,从这些瓦房烟囱里冒出几缕袅袅炊烟,凸显几分缥缈与孤寂,它仿若是村子的微弱声息,也仿佛是柴草经过灶火烈炼而化的不甘的倔强灵魂!
极目望去,一条条蜿蜒小路向四面八方伸展,延伸到每一户人家,像纽带一般把家家户户串联在一起,仿佛是有意拉拢人们之间的关系。
青灵村山清水秀,但颇为偏僻,交通不达,山路难行,离最近的德祥镇,也有二十里开外的路程。
虽然村民大多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出身,可也有穷农、中农、富农之别。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是迫于生活的现实和无奈!
转眼,离上次挨揍的事件,已经有大半月的时间了,但村子里彷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切照旧!
生活总归是要继续,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可以快意恩仇!
“喂,石头,你把山上的柴都快捡空了!累不累啊?来乘乘凉吧?“
一个稚气未脱的大嗓门儿,饱含着难以置信和关切的语气,在山坡杂树林里突兀地响起。
说话的乃是青灵村的“绰号之王”——王二娃!
“二娃”顾名思义就是家里排行老二,但因长得白胖肥嫩,麻子脸那伙人都唤他“肉墩儿”,除此之外,还起了一个十分雅俗的美名——美其名曰:“五花”。
麻子脸那伙人是不敢动“五花“的,这跟他家人是分不开的。
从古到今,马善被人骑,人弱被人欺!整个自然界把“弱肉强食”这个概念,都诠释的相当淋漓尽致!。
二娃心宽体胖,对什么都满不在乎,成天乐呵呵的。
其实,并不是这样,记得有一次,石头看着自己最要好的小哥们的体格,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日渐壮硕膨胀,有意劝他平日少贪嘴。
谁知二娃满面忧伤的指着自己的大肚皮,悲叹一声:
“子非我,焉知我心事何其多?听说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吧?你们都不懂,这里何止是肥膘那么简单,而是满怀的梦想呢!“
看着二娃一脸的郑重其事,还不乏颇为自得的神色,石头当时也是忍不住乐了。
“你个胖墩儿,不承认自己好吃懒做就罢了,还偏要给自己戴这样一顶大高帽,真不害臊!还宰相,说得跟自己将来要开府仪同三司似的,。。。不过讲真,我倒特别希望你有发迹的那一天,愿你也要记得,苟富贵,勿相忘。“
“行!到时候咱哥俩同富同贵。”
……
只见一个圆乎乎的大脑袋,虎头虎脑,黑豆子一样的小眼睛活像一对蝌蚪,肉嘟嘟的脸蛋非常圆润饱满,再加上滚圆的肚子和一双肥乎乎白嫩嫩的小胳膊露在外面,的确跟个肉团儿一样。
看上去约莫十二三岁左右的样子,顶着火辣辣的大太阳,汗流浃背,累得气喘吁吁,感觉嗓子都快要冒烟了,赶紧找了处阴凉地坐下歇着。
看到地上一大堆铺开堆放的干柴,再看看自己捡拾的一大把,不由得小眼睛瞪得瞠圆,一脸的不可思议,张大了嘴巴向一个正在捡拾干柴的粗布清瘦少年讶道。
清瘦少年顾不上搭话,只是回头望向二娃,两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便又麻利地忙碌着,看那样子,真是恨不得有个三头六臂。
被唤作“石头”的清瘦少年,大名莫敌,和他差不多年龄,挽起袖子的胳膊黑黝黝的,此少年不是上次被麻子一伙人殴打的清瘦面孔,又能是何人!
村里人基本都唤他石头,但他自己的家族早前式微,人丁稀疏,人单力薄,为人处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处处忍让,连富人家的猪狗,都能爬上自己的头顶撒尿了。
所以内心自嘲,取了个“百忍“为号。
村里也有不少和他一样的穷民,都认命一切皆是天意如此,人分三六九等,他们早已默认自己所辖最底层,不去改变,得过且过,只会怨天尤人,也会打击那些连饭都吃不饱,还要努力改变自己命运的人,认为他们是异想天开。
而石头恰恰就是有这种痴望的人,虽说天意难违,半点不由人。但天意,何尝不又是人意呢?
他自幼想方设法苦读,男儿志当存高远,君子能屈能伸,倔强不屈的灵魂,勉力着他一次次跌进绝望深壑又步步跨过阴霾。
他利索地捡拾干柴的小手粗糙如树皮,脏兮兮的,隐约还可以看到手背上裂开的腥红色的大大小小的口子,有深有浅,石头似乎并未察觉疼痛,也或者是他早已习惯。
石头被太阳晒得黑里透红的脸,有汗水夹杂着捡拾砍伐干柴的灰尘和杂屑,灰头土脸,穿着补丁粗布麻衣,几乎辨不出个什么相貌。
但那乌黑深邃的眼眸,却犹如两汪幽远的深潭,投射出震慑人的坚毅和清明,还有与他这个年纪大不相符的深远。
他就是这个村子身居底层的孩子,虽然不至于食不裹腹,但他从孩提时代记事的每一天起,就有常常挨不完的打骂,做不完的家务琐事:砍柴拾薪、打野挖药、帮家人耕种、担水、给村里有钱人打短工……而读书,仅是他生活中被压榨过后的很微小的一部分。
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长读,不愿在村里私塾读了还可以去镇上续读,或者干脆请个教书先生到家里授书,而他却只能短学,只是达到识字,记账即可,剩下的只有靠他自己借书买书自学苦读了。
“石头”这个名字,听说是莫敌出生时恰好遇到教书先生路过家门口,莫父便求先生给起的乳名,有几分瑞意,寓意体格硬朗好养活,也有心坚若磐之意;莫父也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一辈子规规矩矩、不惹事生非,踏踏实实做人,所以取名“莫敌“。
二娃看着石头回眸的皮笑,心想看来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自己又生来“富贵身“,大热天,光坐着就狂飙汗,更别提再动弹了,现在人都被高温烘烤的蔫儿了,直觉晕乎乎的难受,稍楞了下道:
“石头,你抓紧的啊,我打个盹儿先...”
说完,胖乎乎的二娃就东拉拉,西扯扯,给自己临时铺置了一个草窝,也不知他什么时候,从哪里折下了一大片桐子树树叶,随即便见他躺在草窝中,把树叶罩在脸上方就不再吱声了。
同样生活在青灵村,两个少年的生活却大不一样,对于王二娃,可真所谓“宝人有宝福”,出生匠人之家,爷爷和父亲王长贵,都是村里有头有脸的木匠和篾匠,不但会做家具还会做手工艺品,技艺精湛无人可比。
家家户户做得家具都是出自他俩之手,不管是简单实用型还是工艺繁琐之品,每一件都堪称精品,巧夺天工。
像桌椅木床上雕刻的装饰木纹,各种飞鸟虫兽无一不刻画的栩栩如生,他们的这般手艺让乡亲们赞口不绝,很多村民也常会把王长贵邀请到家里定期制作一些竹制品,像簸箕,竹篮子,筛子等轻巧型小型竹具,王长贵也从不推辞。
如果遇到哪家生活太过拮据,他也只当是举手之劳,因此很受村里的人们青睐!家里的吃穿用度也算宽裕。
此外,王长贵在镇子上还有一间小铺子,专门经营轻小型用具及手工艺品。王二娃的大哥王大海,传承父亲的手艺,照看着镇上门面,对弟弟也颇为疼爱。平日里的家务琐事都是奶奶和母亲操持,像上山捡柴这事儿是完全轮不到他的。要真是抽不出空家里缺了柴火,他们也可雇个短工。
其实,二娃跟莫敌上山捡柴,纯属好玩!他不像莫敌有那么多事情要做,仿如大山一般盖压着喘不过气来。而他这般自在、无忧无虑的平常人家生活,却是莫敌遥望而不可及的。
“胖墩儿,醒醒……胖墩儿,回家了……“
莫敌一边轻呼一边推搡着二娃节节莲藕般的胳膊。
“嗯……?.……哦!”
缓缓伸了个懒腰,二娃鼓起腮帮子吹掉了脸上的树叶,悠悠然睁开惺忪小眼,用肉坨坨的小白手揉了揉。就一骨碌爬了起来,毕竟他也没深睡,先前只是闭目假寐,后来浅浅睡了一阵子,别看他胖乎乎的,身子骨倒还是相当利索的。
“咦?”
二娃低眼看了下地上消失不见的木柴有些疑惑,极目四望,发现了一捆捆木柴连带他的一大把,都已经移到了此山坡对面的小路上,再看看汗水淋淋的莫敌,他嘿嘿一笑,小眼睛眯成了一条细缝,乐呵呵地拍了拍莫敌湿嗒嗒的肩旁道:
“哎哟不错嘛,哥们儿够仗义!”
莫敌浅浅一笑不语,便示意向对面小路走去,二娃也不在意,作为石头的童伴,他早知道他的多面性子。
在他娘还在世的时候,他挺开朗的,后来家里出了大变故,也就变成了闷葫芦,寡静淡言了不少。
二娃不多言,随即紧随其后也朝同一个方向而去,身上的肥肉上下颠颤,但却驾驭自如。
只见莫敌把一捆一捆的木柴分别一次次地放在肩头往下扛去,放在一个固定地点,待所有木柴都扛下来后再次转移地点,直到扛回家为止。
中途二娃也想帮忙,只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没吃过这苦头,比他身体还大捆的木柴他确实无能为力,也不能帮忙往下拖拽,毕竟都是干木,太过容易折断。所以,他只能抱着自己那一大把,边走边歇边看护莫敌的劳动成果。后来嫌费事懒得拿了,干脆直接撂在莫敌家的柴棚了。
接近天黑,各自回到了家中。
还没待莫敌把木柴往柴棚码放好,就被圈养的鸡豚狗彘之畜,因为饥饿发出阵阵嘶鸣嚎叫扰的心急火燎。
莫敌顾不上劳累和肩颈胳膊背上的疼痛和自己的辘辘饥肠,准备先喂食家畜,可那几头饿扁了的豚彘见到小主人回来后,情绪异常暴躁!疯狂的用头毁灭性地拱着木头架起的围栏,它们实在不想在这家呆下去了!平日吃的潲水一点油花都没有,成日吃的尽是稀稀的野草混糠麸,还饥一顿饱一顿的……
莫敌见状不妙,害怕这一圈大小豚彘又跑了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往日每逢它们跑出去,他就要遍地追赶,越追越跑,四散乱跑,东跑西窜,害得他措手不及,苦不堪言。听着他们不安分地怒吼,心里暗愤慌乱,拿起一旁的竹鞭挥手就是一鞭子,大力抽打在正被它们即将拱开的围栏处,然后急忙去绑牢实些。
谁知,那些豚彘更加暴戾,一甩头弹震了莫敌满脸的赃污,当他下意识地侧头眯眼时,瞬即,围栏被撞开,就跑出去了几头豚彘……
……
等他好一番追赶、折腾,搞定一切,糊了所有鸡豚狗彘的口时,天已经是乌漆抹黑了。打开门,屋里黑漆漆一片,仿佛死寂一般。
黑幕下,莫敌内心的失落、迷惘、恐惧、不安、伤心、绝望和一丝微弱的希冀,都被包裹的严严实实,彻彻底底。他在黑暗中娴熟地来回摸索着,点燃油灯,开始烧锅煮饭。
他就这样无尽地忙碌着,一刻也不敢懈怠,一如往常。
谁人也不知莫敌此刻的内心是那般变化,是什么滋味?
屋里除了焚烧的柴火发出的噼里啪啦声,就再无其它。就这样静静的不知过了多久,一个莫敌稔熟的疯疯癫癫的声音,远远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