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呆了半天,对着洵德帝姬笑了一笑:“姐姐,什么帝姬值万金?万金是多少?父皇不要我们了吗?”
我对历史的认知,仅仅停留在教科书里的必背纲要里,我知道靖康之变的结果是北宋灭亡,南宋建立,然而任何一部历史教科书里也不会告诉我,是否有一个叫做赵金玲的纯福帝姬,她的人生又该何去何从。
我不知道。
洵德默默拍着我的后肩不语,她的目光移向帘外银装素裹的梁园仙境,凝视着那些白花花的积雪若有所思。
她摸了摸我的背,喃喃道:“金玲,你是皇家的女儿,要永远记住,你是高贵的帝姬,你比万金更高贵……”
我才发现我所预知的那些历史,只有简短的四个大字:靖康之变。
其余的我竟一无所知。
生逢乱世,帝姬又如何?
后来我们一行人回宫的时候,洵德帝姬最终还是私下里答应了宁福的委托。宁福心怀感激地向洵德帝姬道别,我们几个姐妹一行人于是又乘着车马该回宫的回宫,该回府的回府了。
可我们却没想着回宫第二日,宫里就传来了连连噩耗。
靖康二年正月二十二日,金国政府与北宋皇室达成协议:以帝姬两人,宗姬、族姬各四人,宫女二千五百人,女乐等一千五百人贡大金。赔偿军费金一百万锭、银五百万锭,于十日内还清。如不敷数,以帝姬、王妃一人抵金一千锭,宗姬一人抵金五百锭,族姬一人抵金二百锭,宗妇一人抵银五百锭,族妇一人抵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抵银一百锭,任听帅府选择。
消息传开,宫内一片大乱。
一夜之间,自杀的宫女乐工竟过百人,尸体横在废殿枯井,冷巷深林,无处不在。还有在深宫里嚎啕哭泣的贵妃贵嫔,一改往日的淡抹浓妆,整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绝望无比。更有妄想要逃出宫去另谋生路的宫人,一旦被发现,便被严密看守的金军当场处死。
金人早已听闻帝姬中数明达刘皇后所出的二女最美,尤以长女茂德帝姬赵福金最甚。金人当即指名索要帝姬赵福金入金侍奉。
这赵福金也就是洵德帝姬赵富金的同母长姐,同洵德帝姬一样也早已嫁为人妇,得知消息后,洵德帝姬哭哭啼啼地跑到赵福金的府上,却只看见重重宋兵在府邸门前排开。这是她赵富金生平第一次见到自己国家的军队,包围了自己的长帝姬……
在众仆人的簇拥下,只见一位容颜姣好的女子面无表情地从府邸门内走出来。这位南国美人便是要送给金人玩赏的茂德帝姬赵福金。赵福金的驸马是宰相蔡京的第五子蔡鞗,也在宋俘之列,此次入金的宋人中赵福金作为蔡京的家眷首当其难。她的脸上挂着泪痕,回首望了一眼高高的帝姬府牌匾,或许,这是最后一眼。
曾经再得宠,不过落得一个连和亲公主都不如的下场,赵福金啊赵福金,生在帝王家,最是无情处。
“姐姐!姐姐……”洵德帝姬刚开口想叫唤赵福金,却被丈夫田丕从后面一把掩住了口鼻。她泪眼婆娑地望着丈夫,忍不住投入他怀中失声痛哭,姐姐,她的亲姐姐啊!送到那荒蛮虎狼之地给那群野蛮粗鲁的金国女真人,说是做人质抵押,实则为奴为婢,饱受侮辱,姐姐金枝玉叶之躯,岂不生不如死!
她最终,也没来得及和姐姐见上一面。
此后,宫里宫外频频有女眷被发配入金,霎时间,汴京城变成了令人人恐慌不已的人间地狱。
宫里这几日一直乱哄哄的,那些娘娘宫女愁容满面,哭哭啼啼,有的甚至寻了短见,就连娘和绎心姑姑都是愁容不绝。只不过,由于我并不是什么受宠的帝姬,住的地方又偏僻又冷清,因此根本无人问津我们的住所。
这日,我将早膳时娘叫我吃的杏仁核桃酥悄悄藏了起来,待到娘中午小憩片刻之时便绕开了绎心,潜入和福帝姬的正殿内院中,偷拿核桃酥去喂池子中青红黄白的锦鲤。
娘总是这样,只因为我曾经无意间夸过她做的杏仁核桃酥好吃,她便整日做给我吃,吃到现在,这又甜又腻的东西我早已失了兴趣。可我要是嫌弃了,又怕她伤心,正好,池里的鱼儿们爱极了这样的美味。
我坐在池子边上托着肉嘟嘟的腮帮子,望着水中的鱼儿出了神儿,反倒开始欣赏自己倒影。水中的我眼角弯弯的向上翘,眉毛未经修整而显得十分浓密,鼻细唇红,面似桃花……我开始幻想自己长大以后的样子,会不会,也能如洵德姐姐那般、人长得漂亮,又嫁了个如意的郎君呢?
臭金玲!你好不知羞!
我开始暗暗骂自己,却掩不住两颊早已飞上的嫣红和眼角的笑意,正当我拍腿起身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小姑娘,请问……”
“啊呀!”刚刚还在胡思乱想的我吃了一惊,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长相,转身还没站稳脚跟,便一个跟头栽进了池子里。
正是冬去春来的时节,池水还一如既往的冰冷,我的衣服很快被浸湿,寒意钻心入骨地袭来,我不知是冻得还是吓得竟哭了鼻子,一面扑腾着一面嘴里喊着“娘我不想死呀”喊个不停。
随后我只听见扑通一声,那大叔跳入水中向我靠近,我仍不断喊着“救命”,直到他将我扛在肩上上了岸,我才知原来自己并没有死。
冷,好冷,我没出息地眼泪直冒,鼻涕也毫无形象地哩哩啦啦流到下颚滴答下来,皮肤被冰水扎得生疼,仿佛在此时此刻有千万只冰虫钻进皮肤啃噬我的肉,我瑟瑟地颤抖着,热腾腾的泪液滚在脸上,竟然有些发烫。
池水将我的眼睛洇得睁不开,大叔替我揩尽了脸上所有的鼻涕眼泪,解下身上的羊毛披风,将我湿淋淋的身体裹了起来。他开口道:“大王命我先出宫等候他,然而这宋宫我是第一次来,未曾想竟然迷了路,因此走到这里。本想问小姑娘出宫的路线如何走,却又不料惊了姑娘,实在抱歉……小姑娘,这样裹着,可还冷得慌?你要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