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影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独孤傲云,也不多话,留下一坛上好的竹叶青,带着三名黑衣人走了。
独孤傲云本冷的如坠冰窖,没多久,又忽觉得被烈火灼烧。木桶里面蒸腾着雾气,似乎桶里是滚滚沸腾的水,而他,不过一只釜中烹煮的佳肴。是谁如此残忍?可知活鲜生烹是何等的煎熬?
独孤傲云发间有液体落入水中,滴滴答答不绝,也不知是水气太重所至,还是汗水淋漓而出。他再也忍受不住这烹煮之苦,内力鼓荡,把木桶震成齑粉。原本柔弱无形的水此时也成了利剑般四散飞溅。竹屋霎时间残破零乱,室内物品乒乒乓乓掉落一地,也包括那两把木剑。
独孤傲云眼看着木剑落地,心中忽然清明,立悔自己莽撞,差点毁了师父的旧居。他走过去用滚烫的手小心翼翼地拾起木剑,拿着其中一把走出竹屋,用心地舞起了流云剑。
这剑招处处杀伐,透着凌厉霸道,可偏没有内力激荡,给人一种自在逍遥的观感。可实际御剑之人却是竭力克制,大颗大颗的汗珠滴落着。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不能毁了师父的小院和美好的回忆。
忘情御剑、恣心回忆,似乎这些真的能减缓痛楚,然而新一波的痛苦随着子夜慢慢临近,更是成倍袭来。独孤傲云早已分不清自己到底哪里痛、如何痛,只是疼的呼吸紊乱,脚步凌乱...
“死吧!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根本没人需要我,没人值得我忍受如此的痛楚。”
“月儿真的爱我?爱我,她就该不顾一切的退婚,为什么答应嫁给别人?”
“死吧!就算没有千世蛊我也是生不如死,一辈子与孤独寂寞为伍,何必承受这无边的痛苦?”
“现在我还剩下什么?天煞孤星,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吧!跟我亲近的人都会离我而去,月儿选择大哥是对的。”
“什么恩未还、恨未了?我死了也就罢了。”
独孤傲云大力的甩着头,以至于头上玉冠狠狠甩出数丈。一头黑发散乱地披在肩上、挡住容颜,“不,不这些都不是真的。月儿背负那么多,我凭什么怨她?就算全天下人都觉得不需要我、憎恶我又能如何?我自无愧于心罢了。”
“……”
独孤傲云脑中天人交战,体痛神苦却从没有停下手里的剑,虽然剑法越来越杂乱;虽然步子越来越虚浮,可他还是没有停,停了更是无休止的疼。
可是脑中想死的念头却是怎么都挥不掉,独孤傲云忽然想起了天音诀第二重——忘忧。他不能死,绝对不可以死。他死了天下必定大乱,还有枉死在自己手里的人,这些人的生命一定要有价值。
独孤傲云再一次走进竹屋,仰起脖子,一口喝光满满一坛酒;坐上竹榻,轻抚弦琴。
不需要内力,不需要技巧,需要的,不过一颗心一双手罢了。
《凤求凰》——熟悉到刻入骨髓的旋律,然而今天却有一声声错音。这错音的来源复杂,是发间滴落水珠的功劳?是弹琴人泪落的缘故?而弹琴人又哪在乎错音于否,只神游物外,再不顾及体痛的煎熬,只一双眼睛幽深地看着窗外那望不到边际的翠竹。
“云哥哥,月儿会很想很想你的。”
“我也很想你啊——大嫂。”
弦断,人醒,东方渐已泛白。
到底是十五更痛苦,还是十六更痛苦?独孤傲云也不知。
自嘲一笑,他看着手指上的殷红鲜血,“如果真的可以死该多好。”
可惜,世上将死的人总有一大堆理由想活,安康的人总有一大堆借口作死。
一身淋漓滴水的黑衣;一头无拘无束的黑发;一双坚定果决的黑眸。
钱晓晓坐在贵妃椅上,抬头恰好看到这样的独孤傲云,“你...”
她的心跳得比鼓点更急,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受,只觉得眼前的人比多年前那个谦恭有礼的少年更有魅力,恍然间似多了点什么,又缺了点什么。
“请钱师姐帮个小忙,陪我去大哥的婚礼。”
钱晓晓根本没注意独孤傲云的话,只觉得答应他就一定是对的。点了点头,她看着独孤傲云说了句什么就转身走了。她慌忙起身回房梳妆,挽了一个又一个髻,换了一套又一套装,可怎么都觉得不够美,不够美。
“晓晓,你在折腾什么?”
肉球不知何时回来了,手上拿着一个大酒坛,一身酒气。
以往肉球这个样子回来必要被钱晓晓斥骂一顿。今日钱晓晓却仿似没看到肉球手里的酒坛,也闻不到他一身的酒气,只羞怯问道:“哥,你看,我这身打扮美吗?”
钱万楼肆无忌惮地打了个饱嗝,“我钱万楼的妹子穿什么都好看。”
“这就好,这就好。”
肉球看着妹子脸上荡漾的春色,问道:“他来找你了?那个淫贼——”
“不许再骂他,他是我夫君。”
“夫君?他哪里像个夫君?他娶了多少女人我可以不管,可是晓晓你为救他都愿意为妾了,他还不是让你独守空房。”
“不是的,哥!”钱晓晓羞怯低头,“他有来过。”
肉球看着妹妹的样子,更是恨那个缺心少肝的淫徒,我的小辣椒妹妹哪里去了?
“这更该杀,一次就...”肉球说到这里忽然觉得在妹子面前说这话不妥,改口道:“放着自家八房姬妾不管,偏去惦记朋友之妻,这...”
“哥,你醉了,回去休息吧!”
钱晓晓直接开口赶人,她还有太多的东西没有准备。
肉球置气摔了手里的酒坛,转身就向外走。都说酒壮熊人胆,再可怕的魔头也挡不住此时一个爱妹入骨的哥哥。
一脚踹开墨阁的门,“独孤傲云,你给小爷出来。”
没人回应。
“独孤淫贼,给小爷滚出来。”走进听风轩是一片狼藉。
肉球走遍每一处房舍,也不知踢烂了多少房门,终于在妍梦的添香小筑找到了想找的人。
此时那人坐在镜前,一身白色里衣不见一褶一皱,不用细想就知是刚刚换好的。妍梦正笑着为他束冠,口里说着什么“奴家”、“周全”的。两人身后是一只水汽氤氲的大木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