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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了好半天,苍穹似懂非懂。牧师说的那些话感觉好像很复杂,但其实每一个步骤苍穹自己都知道;又感觉那些说辞好像很陌生,但细想之下,其中哪一个应对方法苍穹又是没有用过的?——不过是让那个牧师这样说出来,苍穹感到无比别扭而已。这样看来,那个牧师所教的东西,又都好像很有道理似的了。
苍穹离开镇城圣门分会——不对,这里应该已经是大圣堂的教堂了——天已经亮了。走在镇城的街道上,苍穹只觉得百无聊赖。
不过更多的,则是一种愁绪。——现在什么都做不了了,接着该干什么呢?
忽然,苍穹听得有人在叫“瞳天”。——苍穹想起这是之前他和霜语一起去白城的城南教堂时用的假名,难道是有人在叫自己?
苍穹转视四周,看见了一个人朝自己跑来。是子浮。
子浮跑到苍穹的面前,笑道:“没想到能在这见到你。”
“彼此彼此。”
“走,我请你喝酒。”
苍穹考虑了一下,想拒绝,因为杀手是禁止喝酒的,酒会麻痹杀手最重要的意识。但随之苍穹便点头了,因为苍穹又想到了“借酒浇愁”这句话——都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喝点酒又何妨。
子浮对镇城很熟悉,很快带着苍穹到了一家酒楼,选了座,叫了酒菜,便喝着酒,聊了起来。
没聊几句子浮就问苍穹自上次分开后都干了些什么。这么突兀地一问,苍穹没有时间来得及思考自己是否要对子浮说实话,愣住了。子浮却趁着酒兴先说了自己的状况——子浮离开白城后先到了东北方的绥城,在那里的军营参了军。可是绥城大营的却从白城杲尻教堂调来了他的资料,因为他在教堂背了处分没有撤销,后来还被开除了,根本就没有毕业,因此绥城大营将他开除了。接着他又到了北方的统御城大营,结果也是因为在白城杲尻教堂的处分而没有被接收。后来子浮放弃了在前线直接参军的想法,到了镇城。就在遇见苍穹之前他才得到通知,镇城大营也不同意接收他,原因仍旧还是白城杲尻教堂的记录。
子浮说完,一仰头便又喝了一杯。
苍穹看着他,问:“那么接下来呢,你怎么办?恐怕现在的整个北国没有哪个城的军队会要你。”
子浮听了,又是一杯烈酒下肚。
苍穹接着说道:“要么,你放弃和教堂作对,回白城向杲尻教堂的主教认错。要么你就放弃从军的想法,去干别的什么营生。”
子浮年纪和苍穹相仿,却早已是个老酒鬼,苍穹说一句,他就是一杯酒。他缓缓地从嘴边移开酒杯,说道:“我没有错,所以绝对不会回去认错。从军的愿望我也绝不放弃,我就不信我的才能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处分给埋没了。”
苍穹看着酒杯里的酒,沉默不语。他心里有那么一丝丝的想法:才能?真正有才能的话会没有军营收留他?——恐怕子浮是自大吧。
子浮再一杯后,说道:“不说我了,说说你吧,这段时间都干什么了?”
苍穹缓缓移开已经靠在嘴唇边的酒杯,仍旧沉默不语。他还在想应该告诉子浮什么,不应该告诉子浮什么。
已经有几分醉意的子浮不需要苍穹思考了,抢先说道:“哈哈,我知道你在顾虑你的身份问题。我猜你不叫瞳天,对吧?”
苍穹一愣,看着子浮。
子浮见到苍穹如此表情,暧昧一笑,仿佛又证实了他的某个猜测。他接着说道:“你应该是个杀手,而且还是天罚部落的杀手。”
苍穹却不再吃惊了,微笑着看着子浮。他开始觉得也许子浮不是一个自大的人。
子浮自顾自地继续说道:“你们杀手出来应该是要隐藏身份的吧?”子浮说到这,朝苍穹摇了摇手,才接着说道,“你不行,你到大街上去看看,哪有像你这样的人?板着一张脸,目光冷峻。眼神虽淡然,但总有隐隐的杀气若隐若现。你应该学学你姐姐瞳语——嗯,也许她不叫瞳语,也不是你姐姐。不过反正她看起来就不像一个杀手。”
苍穹点头微笑。子浮说的丝毫没有错。苍穹是个杀念很重的人,杀人的念头很容易被激起,即使是在根本就没有必要的时候。所以苍穹的杀气仿佛永远也收敛不起来。——看来子浮真的不是一个自大的人。苍穹轻声道:“看来我还要谢谢你教我这些哦?”说着,拿起酒杯往嘴边送。
“行了吧你,别装模作样了。”子浮边说边伸手按下苍穹拿着酒杯的手,“你不喝就不喝,别老拿着酒杯往嘴边碰装着喝酒了。你看看你,都这么老半天了,一杯酒还没下去一成呢!我看你是存心调戏这酒杯子。”
苍穹愣住了,他看着自己手中的酒杯,赫然发现自己虽然已经决定了来这里是要放弃杀手的戒律的,但由于心事重重,心思根本就没有在喝酒上,所以每每酒杯到了嘴边,就被自己脑子里早已经成型的意识却阻止了自己,仅仅是用嘴唇碰了一下而已。
子浮说得很对,苍穹在不知不觉中,把以为伪装得非常好的自己暴露无遗。
苍穹终于放声笑了起来,他从遇见过这么直来直去的人,敢这样明明白白地说自己,只觉得心中异常爽快。此刻,苍穹真的也不去管酒是否会麻痹他的作为一个杀手所必需保持的警觉性了,猛地拿起杯子,举到子浮面前,大声道:“爽快!今天我苍穹就交你这个朋友了!来,干!”
子浮也是放声大笑,道:“哈哈,苍穹?这个名字好!干!”
两人是越喝越高兴,杯子嫌小了,换酒壶。不久又嫌酒壶小了,直接就店小二拿来的酒坛子喝了起来。这下好,别人是酒逢知己千杯少,他两人倒成了酒逢知己千坛少了——店小二不知道是应该高兴还是犯愁:高兴嘛,有两个酒疯子,那就等于是白花花的银子啊,能不高兴吗?至于犯愁,那也是当然的,喝了几坛酒能不吐个一地吗?
是夜,酒楼要打烊了。苍穹和子浮便一人搬着两个大酒坛子东歪西倒地准备出了东城门继续喝。一路上的行人全都看着他俩——都好奇这两人烂醉如泥站都站不稳了,怎么抱两个酒坛子走来走去就愣是不会掉地上砸了。
两人歪歪斜斜地出了东门,就近找了个大树靠着坐下,继续当酒疯子。直到夜深后,将带出来的四坛酒都喝光了而又实在站不起来再找地方买酒了才终于停下。
身体仿佛是一滩烂泥了,不过苍穹的意识却仍旧非常清醒。望着黑漆漆的夜空,忽地又想起了泶山五大殿,顿时愁绪又起,混着强烈酒气,在苍穹脑海里萦绕不去,让苍穹不知不觉地叹了口气。
子浮是真真正正完完全全醉成了一滩稀泥,听到苍穹叹气,便大声嚷道:“你叹什么气啊?”
苍穹知道子浮现在的意识状态很不清醒,看了他一眼,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道:“人说借酒浇愁愁更愁,虽然我现在没有更加因为某些事而不快,不过酒的麻痹作用看来真的是对世事没有一丁点儿帮助。”
“放——屁!”子浮声音再次提高,已经升级为大吼了,说,“喝酒不能解决问题那有怎么啦?去你妈的!难道你不喝酒就解决问题啦!”
听了子浮这句粗鲁的醉话,苍穹一个激灵,忽地直起了身子,全身的酒气顿时全消。这句话仿佛是一盏从天而降的明灯,让苍穹于这迷茫的黑夜里在忽然之间看见了某些他苦苦追寻的东西,那些原本就应该是触手可及,却又被无形的障碍所遮蔽的东西。
苍穹重新躺在了草地上,双眼一闭。——是啊,喝酒会醉,可是醉后清醒了说不定愁惘也就清醒了;虽然只是可能而已,但是,只要醒来后不会更加糊涂,那么酒就是无罪的。
所以,什么天罚部落、大圣堂、圣门,在这一个因酒而痛快的夜里统统哪凉快哪呆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