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有什么词语适合形容现在的马文镇，那一定是‘坟墓’了。
农田在污染兽的践踏下成了泥浆，零星的作物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搜刮殆尽，甚至连一些多汁秸秆都没有放过。
道路变得支离破碎，屋顶倒塌下来，把地面砸得坑坑洼洼。折断的电线杆被电缆缠成一团，不时闪出几道微弱电弧，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石柱上残留着炮火灼烧的痕迹，空气中还有淡淡的硝烟弥漫，入眼尽是残败不堪的景象。
焦土、废墟，街道上零落着只剩肉芽的白骨——他们绷着手臂，趴在地上，头骨被强大的拉力扯下，碌碌滚入碎石间。每隔几步，就能看到被咬成两截的孩童尸骨，可以想见，四天前的那场灾难，马文镇究竟经历了何等恐怖的屠戮。
“哗哗——”
爆开的自来水管道前，几个男人正用手掬起略有些浑浊的水，灌下口中。
自来水带着一丝血液的味道，但对于饥渴已久的人来说，不啻于玉液琼浆般清甜。
“那里有食物！”
堆积成山的建筑旁，一个惊呼声传来，随即，声音的来源又似想到了什么，急忙捂住嘴巴，窸窣离开。
然而，幸存者们早已敏锐地察觉了他的动作，互相投过一个眼色，悄悄尾随上去。
一座仓库的拐角，两个声音秘密交谈着。
“是鸟蛋……”
“看到那枚标签了么，是放了十天的‘新鲜’烤蛋。”
“十天……”暗自咽了口口水，“好久没享受过这种大餐了！”
或许对于和平年代，这种鸟蛋早就被丢进垃圾桶，成为某只野猫或老鼠的食物，可在饥饿的幸存眼里，却显得极为珍贵。
抱着食物的男人越走越快，皮靴踏在地板上，嗒嗒作响。
隐藏在废墟缝隙间的人都走了出来，从沾满污渍的彩色雨棚下，从几个货架搭建的临时帐篷里，从洞穿的吧台木桌后，所有人，都嗅到了食物的气息。
男人被堵在一条小巷里，不一会，里面就传出了乒呤乓啷的打斗声，还有拳头入肉的闷响。
一群看上去较为强壮的青年人夺回了所有战利品，心满意足地离开，开始享受美味成果。走时，还不忘留下几句威胁话语，把目光灼灼的人群逼退。
身为猎食者的他们，往往更理解这些‘野狗’的心态。
马文镇的大部分食物储备，都收集在伯爵的钢壳城堡里。
随着城堡离开，食物也都没了踪影，幸存者们不得不外出觅食，在夹缝间寻找那仅存的活命物资。
所谓法律，只是强者替弱者定下的规则，当虚假的“秩序”被撕下了最后一张面具，残酷的世界就这么血淋淋地摆在眼前，丛林法则，比起可笑的道德更有意义。
由领主与战争城堡维持的表面和平，在这一刻，再无半点意义。
失去了武力威胁，人类最深处的恶纷纷迸发出来，一幕幕类似的画面在小镇四周不断上演。有如恶俗的肥皂剧，虽然叫人反感，却没办法阻止。
这群青年吃过鸟蛋，休息片刻，身上渐渐有了力气。
领头的是个穿着破洞麻衣的短发男性，大约二三十岁，两只结实的手臂搭在一块，露出明显的线条——这副好身板让他从污染兽的爪牙下逃了出来。
不仅如此，他还幸运地发现了一具死去的甲士尸体，趁机剥下死尸身上的超能盔甲。凭借这副盔甲，他汇起二十多名同样年纪的小伙子，成为幸存者中的一股小势力。
“坎门，”他身边，缠着一件羊毛围裙、露出小刀图案纹身的青年说：“要不要去干一把？”
“当然！”名叫坎门的男性点头，把另一副合金版片交给了纹身青年：“斯塔克那群绿皮，我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和他们两人相比，其余的人便显得寒酸了许多。
二十几个青年哗啦一下站起来——他们脸上还残留着饥饿引发的菜色——提着铁管、锄头、甚至不知哪里拾来的小刀，往小镇中心赶去。
……
镇中心，避难所的位置，建立着一片小型市集。
体格健壮的兽人斯塔克·图巴清点完毕数目，把一张打满勾的清单交还过去。
“人类，这是你要的东西！”
袁伦对着条目，逐一看下来。
一袋黑麦菌孢子，两桶轻辐射矿泉水，十箱压缩饼干，二十吨废弃金属，以及一千单位电路元件。
他只需要付出五支民兵炮，便完成了这次交易。
其中，以黑麦菌最为昂贵——这是新世纪科学家们研发的作物，只需撒在潮湿的植株表面，等上十五天，即可收获一批可观的粮食。
听上去很简单，可为何人类依然面临着食物不足的境地呢？
这点要从土地说起。
地球上绝大部分面积，都遭受了严重的辐射污染，种出来的作物自然也不能食用。
就像如今的马文镇一样，钢壳城堡的暴乱引发出连锁反应，整片喀拉库勒湖都已沦为污染区，如果没有特殊手段，土壤恐怕将永远失去肥力，彻底成为死城。
因此，昂贵的黑麦菌也来了次价格跳水，给袁伦提供不少便利。
至于金属和电路元件，在废墟里早就堆积如山，与其说是卖，不如用‘附赠’更为恰当。
再说到他们交易的货物，考虑种种因素之后，袁伦选择留下超钛原矿。
以他们乔装成的幸存者身份，决不应持有这种级别的资源。为防外人觊觎，他决定暂时储备起来，转而用民兵炮换回了第一批材料。
民兵炮属于小型火器，尽管它未必能伤害超能盔甲，但另一方面，这里的甲士同样不多，能弄到一批热武器，也可称作一方势力了。
兽人斯塔克用奇怪的目光盯着袁伦，在他认知里，只有脑子不健全的人类，才会在这时卖出武器，换走一些不能种植的孢子。
与此同时，袁伦也在为自己的运气庆幸。
他当然是一个正常人，一个，比起普通人多了些小聪明的穿越者。
之所以敲定这样一个交易，科塔娜的报告显然起了决定作用。
「科研进度怎么样？」
「目前仅有三项科研选择，分别是“磁力净化技术”、“室内扩容设计”和“低磁炮弹”，根据您的吩咐，“磁力净化技术”已经研发完成，剩余能源点为12点。」
城堡的科研系统的耗能速度实在让他吃惊，杀了一晚上蜘蛛攒下的能源，短短数小时就消耗一空。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磁力净化树——那是一种记载在1级“蓝图”里的单位，它们将根系延伸到泥土深处，通过吸收外源光子，在树根表层形成环绕光电流，从而创造出高活性磁场，吸附辐射及尘埃污染。
袁伦并不通透它的原理——那点仅有的认知，也是科塔娜为他反复解释得来——但他很清楚，只要造出这种金属植物，对于常人来说十分棘手的土地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他看着晴朗的日光，心情不由愉悦起来。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经过校对，准确日期为：新纪元3008年3月29日11时03分02秒。」
不知不觉间，已是三月里的最后几天了。
奇怪的是，小镇始终不见泰勒家族的身影，莫非出了什么变故？
以那群贵族的德性，能让他们停下战争步伐，放弃占领土地的原因恐怕只有一条——
是内讧么？
或许，可以向兽人打听一下。
这十来个兽人，大概是高原的商旅，往返于边界之间，做点低买高卖的生意。看他们的家纹，似乎还与人类有着不少牵扯——在不远处，强森正拉着几位兽人同胞，天南海北地吹嘘着。
他暗暗思忖，走上前去，身体斜靠在条纹帐篷的支架旁，装作闲聊似的搭讪道：“嘿，老兄，你们从哪儿来？”
或许是看在他当了冤大头的份上，斯塔克的态度还算不错。
“东边，西边，大概还有南边……”他比划道，“我们把食物运到贫瘠的高原，再从这里打些纯净的雪水，带回大陆中央。”
说着，他从小货车上拿出半块面饼，展示给袁伦看。
“怎么样，要不要来一块？只收你五个联邦币，限时特惠！”
“只可惜，我的身上没零钱了，哈哈——”
“不要紧，我们每隔两星期就要回来一次，不愁没有交易机会。”
袁伦说着，唏嘘地感叹道：“可惜马文镇给毁了——你大概也听说过几天前的那场暴乱吧？——现在的东西都贵了不少！”
“谁说不是呢，”斯塔克点头赞同，“也就是高原这块地界，战乱实在叫人没法安心。你不知道，就这几天功夫，达维多羊肉干的价格翻了一倍呢！”
达维多在奇兹镇的西南，由托马斯子爵与福特子爵共同领有，名义上，也是马文伯爵的属地。
是的，不必怀疑，就是两位贵族在共同管理。
据说，早在马文家族入主高原以前，他们两家土著就已在此生活。
他们都坚称自己才是这片土地的拥有者，为此，隔三岔五地爆发边界冲突。直到马文家族的先祖以强悍武力鸠占鹊巢后，两家贵族才渐渐臣服。
作为交换，马文家在他们的争议领上建起了一个小镇。为了表示公正，小镇的名字与两家人都没有关联，而是选用了通用语中“锡罐”的意思，称其为“达维多”，因此，那个小镇也被当地人的俚语称作“锡罐镇”。
比起被视作马文镇屏障的奇兹，达维多的地理位置要稍好一些，泰勒家族似乎没把那块贫瘠的鬼地方放在眼里，掠夺了奇兹之后，便直接向这边攻来。
“真是倒霉透顶啊……”斯塔克感叹道。
“那么老兄，我能托你打听点事儿么？”
“当然，伙计，你想知道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