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又是一路向南,期间进城门和出城门都用一样的法子,但是再也不与流民们同住,算好时间,总是选在上午出城,以便在天黑之前能找到另一处歇脚的地方。公主的身上也让大夫配好了各种中药材每天洗浴,肿包渐消去。说道洗漱,公主因为从未自己洗漱过,所以竟不是如何动手,头发由郑京和太子一同帮她梳洗。倒不是没钱请个侍女,但是这种进城出城扮乞丐的做法如何能找侍女。
走走停停,一个月后,过了长江,行至耀州,这是个南方重镇。水陆交通都异常发达,也是南王理茂的封地。
初冬的江南,连着下了几天雨,异常湿冷。燕阳又一次病倒,太子握着躺在榻上妹妹的手,一个多月的奔波和疾病的折磨已经让她瘦得皮包骨,眼睛深陷,瞳孔放大。眼睛显得越发的大,但却无神了。不像以前,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当地的名医来看过,只说从小身体孱弱,经过一番折磨,需要好生休养。不宜再走动。
“哥哥,我知道,父皇和母后已经不在了,就剩下我们两个了,对不对?”一个月来,不敢问的话题在她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嫣儿……”
“哥哥,我们在逃命对不?有人来追我们,也要我们死,对不对?”
太子摸着她的额头,“嫣儿不怕,有哥哥在。”
“嫣儿也要死了,嫣儿好像父皇母后,他们也肯定很想嫣儿,嫣儿要去见他们呢!”
“不许胡说,你现在给我好好的休息,什么都不许想。嫣儿好好的,嫣儿好好的……”
“哥哥,我问你。只有你总是凶我,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没有,哥哥最心疼燕阳了……”太子一把抱紧她,也顾不上她在病中,只是紧紧的抱着。
燕阳是最受宠的公主,娇气可想而知,平常的吃穿用度已经好到极限不必说。平常她甚至不需要提出要什么,就平常一个眼神,众人就揣度她要什么,立刻给送到眼前。若是三番没有理解过来,她一哭,事情就大了。皇后对自己的另外两个孩子倒是管得严格,不许奢侈,不许骄横。可偏对这个燕阳偏心到了极点。她一哭,皇帝皇后都围着哄。唯独怕得就是这个太子哥哥,太子哥哥不爱和她多说话。但是无论去哪,也让她跟着,只是不许她哭,一哭必定要用眼睛定定的看着她,她就害怕,立刻委屈的闭上嘴。
就这样的一个公主,今天却落到了此等地步。身为一个太子,却连只能让自己的妹妹和一群乞丐同睡,真是天大的讽刺。
整夜太子无眠。
(二)
南王打开帖子时候,跌坐在位子上,半天不得吭声,他的脑子在急速的运转。南王是已死去陵王的二子。陵王与太子的父亲为叔伯兄弟。
新帝即位不久,立即召集各皇族年轻子女至长安。名为选择文武之才为国之栋梁,关心皇室各支子女,融洽皇室关系,实则是将各王的子女控在京城为质,以免各地借机造反,南王世子理朔也在其中。场面恢弘,此朝未曾有的登基典礼顺利举行,改国号“定元”,各王都至京城朝贺,但子女还暂留京中。太子和燕阳到耀州之时,南王刚巧也快马加鞭的赶回。
“打头的是个壮年,后头是一个少年,看起来器宇不凡,还牵着一个秀气的小男孩。”
“请他们进来吧!”
“是,”管家说道,正要退出,又被叫住:“等会,你多安排一些人手围住大殿,但不能离得殿太近,不准任何人听到我们的交谈!”
“是!”
进来一行却是太子、郑京还有理月嫣。
虽然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看到太子的时候,南王还是愣了一下,随后参拜。
“南王不必多礼,我现在已不是太子,不用对我如此行礼。”
“先皇骤崩,北王夺位,天下人都是知道的,臣摧心剖肝、椎心泣血,却不能千里赴京救主,眼睁睁看着北王登了基,实在无脸存活啊!”
“北王处心积虑十几年,奈何先帝仁慈,未加防范,一夜之间,江山易主,于千里之外的你并无关系。”
“前些年,臣还提醒过先皇小心北王的野心,但是先帝念及手足之情,并没有尽早铲除这一祸害,如今……”
别说是武功了得的郑京,武功照样了得的太子也能感觉到房子外头院子忽然有了丁点铁器摩擦衣服的声音。
“南王不必悲伤,事已至此,已经无法改变。我此次来,一是有事相托,一是想要提醒郡王多加小心。当初北王是怎么被废太子的,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他又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对亲兄弟如此,更不用说对你了!”
“臣惶恐,臣对先帝忠心不二,太子才是继承大统者。别说北王不对臣发难,臣也是要去向他讨个公道的!”
“如今,登基典礼都已经举行了,一切自然要从长计议。我听父皇说起过,王爷是个一等一的聪明人,识时务者,自然也是要为自己多条路子走的。北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比我清楚,当年,他曾经就说过要杀了你,如今当了皇帝,不知道他心里还做什么想。郡王不如再找条路子?”
“太子您说。”
“我今天既然来了,我就不怕你去告发我,也自然不怕你外面的重兵,因为我知道郡王不糊涂。今天我之所以冒这个险,还是因为有一事相托。我的妹妹燕阳公主如今病重,逃亡的生活是她的身子无法承受的,所以,我想托付给南王。”
南王扑通一声跪下:“臣惶恐,臣外布置了一些家丁,只为护卫太子安全。”
太子不再做声,南王小心看了一眼已经站到郑京旁边一身男孩装扮瘦小的孩子。
“这是燕阳公主?”南王惊异道。
前年先帝四十生辰,他进京贺寿,在寿宴上给皇帝拜寿时,曾抬头看了一眼,只是一瞥,却至今不能忘怀。在帝皇之家,孩子都是干干净净、锦衣玉食的养着,可爱的小孩见过不少,但是这位鼎鼎有名的公主却是如此的耀眼,那时候的她被先帝抱在怀里,眉如新月、眼如星辰,婉转流动,肤如凝脂、肌如白雪、楚楚动人,虽是透着小孩的天真,但却无法遮盖那明艳和高雅。
如今这孩子,只是黄瘦,眼睛大而无神,脸上还有一些伤疤未痊愈,只是站着那通身的气质还在,身形依然高贵脱俗,神色全然不像一般的孩子那么怯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