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涵院,莫言命人备上酒菜,颇有欲同白芷促膝长谈架势。蓦然,白芷想到当年她被文狸送去幽宸宫学习的青葱岁月。
彼时她不过三万岁,嫩得很;彼时,她性子好十分活络,上山打鸟下河摸鱼之事干得不亦乐乎。
白芷乃昆仑虚灵气幻化成的仙,自打她化形成仙开始便是命中注定的昆仑女君。文狸对她无拘无束的性子颇为无奈。
在文狸看来,昆仑虚女君定当端庄贤淑,嘉言懿行,再不济也得仪静体闲。他看看将衣袖挽至手腕裙角别在腰间的白芷无可奈何的默然长叹,这摸样的女君拉出去遛遛很折昆仑虚的面子,让他这张老脸不知往哪儿搁。
正当文狸攒眉蹙额闲愁万种之际,北极长生大帝一纸小笺立刻让他愁眉苏展,眉开眼笑。
北极长生大帝闲来无事在极北之地,他老人家的北极宫对面的幽宸宫开了间学堂,能去那里的大抵都是四海八荒鼎鼎有名的仙家子女,按理说白芷的身份地位不该去的,北极长生大帝也只是为表对昆仑虚的尊敬,顺手将小笺送过来,却不曾想过白芷会真的去。
又是因为身份地位的缘故,白芷在那群名门之后之中快活得如鱼得水,北极长生大帝对白芷的态度和蔼恭敬,只要她不弄出什么大乱子便由得她去,有时,他还贴心的为白芷收拾烂摊子,帮忙在文狸面前打掩护。
北极长生大帝很讨白芷的欢心,暗里,北极长生大帝悄悄找来幽居斗虚宫的元徽帝君苏衍坐镇,这群他欢欢喜喜招来的小祖宗才消停下来,这消停下来的原因不言而喻,便是白芷暗恋上了苏衍。
苏衍未来之时,白芷曾听闻凡间有生老病死,很是稀罕,便携着这群跳翻天的仙家子弟去阎君的幽冥府逛了逛,将十八层幽冥地狱看个遍,看到的鬼自然不少,各种离奇古怪死亡的人也不少。
如:吊死鬼舌头伸长,直拖地由不得超生,大多数便成了给幽冥府拖地的拖把,还是不用洗的那种;饿死鬼会被分到第六层幽冥府,在它面前放有玉盘珍羞山珍海味,但见得吃不得很是折磨人,这一类鬼大抵是穷苦人家的,阎君怜悯他们有心安排他们投胎转世,但,一遭成非正常死亡的鬼就得历经某些过程方可重生。
比如,饿死鬼急躁它面前放上天上人间难得几回吃的美食,若是抵得过食物的诱惑便可转世。阎君和命格有相同的爱好,专踩人小尾巴,戳人窟窿,揭人旧伤疤,一样的缺德。
她伙同那群无法无天的小祖宗大闹过幽冥十八界,将好端端的幽冥地府弄的乌烟瘴气,好在阎君不同她计较,白芷觉得阎君委实大度。
白芷回想往事不由自主的笑出声,莫言举起酒樽问道:“先生可是想到了什么趣事儿,莫言可有那耳福听听。”
白芷弯起嘴角笑道:“殿下可知这世间有多少鬼?”
莫言优雅饮下绵醇清酒道:“莫约也就那么几种,吊死鬼,溺死鬼,烧死鬼之类,只是模样稍微差点,唔,半夜下吓人的资本十足。”
白芷用筷子拨弄盘里的菜肴:“殿下可知这几种鬼死后的模样?”白芷试探问道。今世肉体凡胎的苏衍轻而易举的就破了他的仙障,委实怪异。她的仙法在芸芸众仙力算不得顶顶好的,但,八万年的修为岂是莫言简简单单便可来去自如的?想来定是命格在那里讨了酒喝,糊里糊涂的写天名册,给莫言的定位也不是那般清晰。
莫言老神在在道:“我不曾见过,难道先生见过。”正解,说道鬼怪她当属专长呐!白芷点头,莫言笑容愈发深了些,贴心的为她斟上一杯酒,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坐听下文。
白芷受宠若惊的结果酒杯,愈发想感叹,帝君你老人家要是在天宫能有这般亲切祥和,说不定她就有那勇气勇敢表白,也不至于自己备受煎熬。想到她要给莫言和钟嘉洁牵线搭桥,她就莫名的听到心里“滋啦啦、滋啦啦”的声音。
“吊死鬼舌头长极地,须得没日没夜的用舌头擦拭幽冥十八府;溺死鬼头顶长满水草,腹胀如斗;烧死之人死之前是什么样死后还是什么样,它碰触道的任何物什皆化为灰烬……”
白芷看莫言听得意尽尤绝模样,起身倒了一杯茶润润口继续道:“有一种鬼叫做话痨鬼,死后定将生前未说完的话一一道来,听得旁人耳朵生茧依旧滔滔不绝。”
“哦,百年后,那先生觉得自己是这些鬼中的哪一个?”莫言眼角弯弯嘴角上扬笑道。
白芷干干一笑:“莫约是——话痨鬼。”若不是看你听得津津有味本君何必多费唇舌,白芷转头看向窗外,意味深长笑道:“殿下,你看那边。”
悠的,一股不知从哪来的刺骨寒风钻进屋内,白芷突然惊慌失措的站起来,指着窗外被风吹得东倒西歪的树枝忐忑:“夜黑风高乌云蔽月阴风阵阵,莫不是…莫不是,诶!师尊令我莫多言,莫多言,我还是辜负他老人家了。”白芷颓然倒坐在椅子上,缅怀她那无中生有的师尊。
莫言侧目望去,淡淡的月光下只有被风刮得东倒西歪的树枝,未见异样,他递过一杯压惊酒:“阿止,不过是树影,你有何惧。”一声阿止让白芷不由寒毛直竖,帝君,您老人家又是那根筋搭错了?
白芷正襟危坐道:“殿下,白止一介布衣,‘阿止’这般称呼太过亲密,在下受不起。”
莫言悠然自得道:“你我毕竟将同床共枕好些日子,每次喊你先生颇觉得费力,阿止便很好,你若不顾忌唤我文清也成。”
白芷愣了愣,想到,莫言字文清。
狂风卷起满地落叶,呼呼地将落叶吹进房间,白芷觉得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她走过去关紧窗户,很自然的厥了过去。
既然不怕鬼,那就试试你的胆量。
莫言将她抱上床盖好被子,正欲熄灯时,阴风阵阵似鬼哭狼嚎,时而凄厉时而悲怆,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突然,一个东西从门缝里进来,像一张纸,变成人。
莫言坐在床沿淡然的看着披头散发的鬼吐出长舌。他笑道:“头发还是头发,只是乱了些,舌头也还是舌头只是长了些,不够特色。”
白芷钩钩被子底下的手指,那只鬼幽幽瞪了莫言一眼,将头摘下来放在桌上。莫言又笑,眼睛从“昏厥”过去的白芷身上一扫,道:“有头都不怕更何况无头?”说罢掀起被角坦然入睡。
白芷:“......”
白芷觉得,帝君他老人家的精神世界很强大,无坚不摧,就如同当年还在幽宸宫那般,这么一想,又让白芷想到当年幽宸宫的快活日子。
岁月果真是把杀猪刀,而自己,似乎是顶着二八少女皮相的垂暮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