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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层(下)

面对着孔令茹殷切的双眼,云长林点点头;“你说。”

“我妈妈,快开庭了,我想让你给她辩护。”出乎所有人的预料,谁也想不到她提了这样一个要求。

吕芳在外面止住了哭泣,正推门进来,刚好听到这句话,一时怔住了。

“为什么?”云长林问。

“唉!”孔令茹叹息了一声,“说实话,刚开始,我真的恨我妈妈,恨不得把她杀了,或者也让她毁了容!后来,网友们,还有我那些支持者给我买了个笔记本电脑,我就在网上看那些关于我出事后的报道呀、评论呀,留言呀什么的,很多人都在骂我妈妈,他们骂的话比我心里想的还要恶毒!他们凭什么骂?那是我妈妈呀!后来就不由自主地在心里为妈妈辩护,越来越觉得,我妈妈其实很可怜……”她仰起头,期盼地看着云长林,“云叔叔,你就帮帮我妈妈吧,她又没害别人,她是拿自己的女儿出气,也要判刑吗?”

“要判。”

“可我妈妈真的很可怜!”孔令茹着急地说,“她和我一样,从小我外婆外公就不爱她,后来,我爸爸也不爱她了,我……我因为不懂事,也没有给过她什么爱,一个女人如果没有了爱的滋润,也不懂得爱别人,最后是要疯掉的!我妈妈她是疯了呀!疯子,不是不负法律责任的吗?”

冯丽娟吃惊地盯着孔令茹,她怎么也想不到孔令茹能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苦难,真的能让人改变许多,甚至脱胎换骨?还是自己原来就用有色眼镜来看这个孩子,她原本就那样善良?那是一双无邪的大眼,和在医院第一次看到她时的眼睛一样,那时她对这双眼睛的诠释是无知,怎么一下就变成了无邪?

云长林的心里像是坠了一块铅,沉沉的,按理,他不该拒绝孔令茹的请求,但是他知道,自己的辩护,不可能在量刑上对这个案件产生影响。肖家碧除了用硫酸泼自己的女儿,还放火烧别人的房子,两罪合并,即使判不了死刑,也不可能轻判。

“行吗?叔叔?”

“好。”云长林站了起来,“那么,我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我想办法去见你妈妈,不过——”云长林又说,“叔叔的辩护,可能帮不了你妈妈多少忙。”

“我知道,”孔令茹含泪的眼睛又开始笑了,“叔叔只要出庭,我就心满意足了,我想,这是我现在能为妈妈做的唯一一件事情了!”

“不,”冯丽娟一边说,“你能为妈妈做的,可不单单是给她请律师。”

“还有什么?”孔令茹不解地问。

“还有,就是好好养伤,好好治疗,坚强地活下去,做一个对别人有用的人!令茹,以后,我和你云叔叔,还有我们大家,都会是你的朋友。”冯丽娟上前轻轻抱了一下孔令茹。

孔令茹点点头:“我知道,你们都是最可以信赖的人。”

离开医院,大家又一起回到了冯丽娟屋里。

吕芳感慨地说:“真想不到!这孩子经历了一场大难,竟然变得这么懂事!”

云长林在一旁冷笑一声:“变?你以为她真的变了?”

冯丽娟一愣,吃惊地问道:“你是说,她刚才是装的?”

云长林说:“也不是,她现在的表现,是内心的善良占了上风而已,这就是人性,善恶相继,随缘而动,有时候我们那么善良,有时候我们又是那么可恶,我们不知道我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是的,谁是坏人?谁是好人?我又是什么人?屋子里的人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云长林则独自走到阳台上,点了颗烟吸着。

费晓阳跟了出来,也扒在围栏上,问道:“想什么呢?”

云长林回头看了她一眼,说:“我在想,孔令茹这个九十后今天给我上了一课,让我想起一个词:断层。”

“不懂。”费晓阳摇摇头。

“因为这个断层的存在,八十后、九十后是悲哀的,同时也是幸运的。”

“更糊涂了!”

云长林笑了笑:“这么说吧,我看过许多人在网上骂九十后,也见过许多父母不满他们的九十后儿女,实际上九十后没有他们说的那么糟糕,他们自己也没有比九十后高明到哪里去!孔令茹和他妈妈就是最突出的例子,在九十后晚辈的面前,那些六十后七十后的长辈们倒是应该汗颜,应该反思一下,自己配不配做他们的长辈。”

费晓阳听得一头雾水,不由问道:“同意你的说法,可是你说的‘断层’又指什么呢?”

云长林说:“很多愚蠢的六十后、七十后父母,他们其实像养猪一样抚养自己的儿女,除了提供衣食住行,没有任何精神财富留给孩子,造就了一大批九十后的小孩没有是非、没有偶像、没有信仰——你想想,那些经常爆出丑闻的吸毒、**的高危人群——那些明星们,他们能担当得起真正的精神偶像的担子嘛?——这就是文化断层。”

费晓阳笑了,她看着云长林,故意问道:“他们为什么不把精神财富传给孩子?”

云长林转身往屋里走,边走边说:“因为他们自己也没有。”说着把烟蒂投在烟缸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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