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中旬,皇帝十七岁生日到了。
更兼临近年节,宫中张灯结彩,一片平和喜庆。
拓跋宏一早穿了吉服去太庙上香,又来太极殿给冯羽请安。接着便是一整日的大宴歌舞。
人人都欢歌笑语的,他却始终有些郁郁,不似寻常少年过生日时共有的亢奋。
晚宴已毕,冯羽单独留在重华宫,对着拓跋宏淡淡的笑了:“哀哀父母,生我劬劳。生辰之日,便是思亲之时。是不是啊皇帝?”
拓跋宏微一犹豫便直言不讳承认了:“皇祖母说的是。昔年孙儿年幼胡闹,竟至父母早丧,实在是毕生之痛!每逢生辰追思往事,便自责痛悔不已。”
“那你父亲临终的教导,你可还记得?”
“当然!”拓跋宏抬起头,平静脸庞笼着一层昏黄温暖灯光,回答得坦然坚定,“父皇教导儿臣,不要再纠缠上一辈人的恩怨,要听从皇祖母的指教,动心忍性,增益不能,锐志改革,做有为之君。”
“你父亲是个聪明人,......也是个痴情人。”追思往事,冯羽心里突然生出一阵凄凉,摇了摇头,“他对冯太夫人的情意,竟让他愿意小小年纪以死相殉!可见男女之情,误人至深。”
“......皇祖母?”拓跋宏从没听冯羽评价过父皇母妃的事,望着她有些惊讶。
“所以我也要对你说,不要学你父亲那么痴,误己害人。”
“皇祖母?”拓跋宏越来越听不明白,蹙起眉来。
冯羽怎么突生这么多感慨?她是在劝诫他不要一直痴恋冯可吗?
这一年来,他便是经常去王睿冯可家看看,冯羽也不过哂笑而已,并未强加干涉,怎么今天会这般铺垫着提起来?
“皇祖母若有训示,孙儿谨记!”
“皇祖母已经训示完了,但愿你能谨记。”冯羽嗤笑一声,放松了口气,“比方对可儿,你是不是一定要飞奔六十里到她家去,才能聊寄相思啊?”
“皇祖母您......”
“要是我给你个更简便些的法子呢?或许在宫里也就不显得那么无聊了。”
拓跋宏微蹙起眉,有些茫然。
冯羽打量他一会儿,悠然提起声音,“进来吧。”
殿门开启,一个少女低头小步走进,跪倒在两人面前,低声道:“民女冯清拜见陛下,陛下长乐未央。”
“皇祖母!”
拓跋宏不耐的苦笑着扭过头去。
他才不稀罕新来个美人儿伺候!
宫中现在还有选进来三四年都没临幸过的女子呢!何必另找他人?!
他明白冯羽的担忧,却实在懒得承受皇祖母这份好意。
他只想冯可........只想她一人。有了她耀目的光华映射,其余女子都显得那么黯淡灰涩,根本不值一提!
这一年多来,他也并非有意为她禁欲,只是对着其他女子就味同嚼蜡,实在提不起兴趣。冯羽说过他多少遍了,好歹要为皇嗣考虑,多些招幸.......可这事,实在太勉强!
他如此推拒本在意料之中,冯羽含着笑,哄孩子一般劝道:“看看嘛,宏儿,看看!好歹是皇祖母送的生日礼物啊。”
无可奈何看了冯羽一眼,拓跋宏只得懒懒向那姑娘转过脸去。
......好在她还没有大红大绿的装扮。虽然皇帝生辰,普天同庆,她也只是穿了件松花衫子,鹅黄长裙,发髻也修整,总不算太俗。
上下打量她一番,拓跋宏道:“抬头。”
那女子顿了下,缓缓抬起头,清水似的目光和拓跋宏一触即分,露出一丝羞涩的笑.........
拓跋宏震惊盯着她!一时如木雕泥塑!
冯可?!
她回来了?!
她竟然偷偷进宫来,跟他开这么大的玩笑!
突然之间,全身热血都冲上头顶,拓跋宏亢奋得微微颤抖,目不转睛凝视她,难以置信。
僵了好一会儿,他才突然反应过来。
若说这女子是冯可......她怎么会如此乖乖跪在他面前?
若说是个玩笑,那他大吃一惊,如此失态,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早就该哈哈大笑着跳起身来才对!
她......
既起了疑心,拓跋宏勉强定下神,盯住她仔细探寻。
一冷静下来,他立时便确定这女孩子绝不是冯可。
她没有冯可那份独特的倨傲挥洒气度。相反的,这姑娘眸子间的神采格外温婉清柔。
再仔细看.......原来两人长得也略有区别。似乎比之冯可,这女孩子脸型要柔和些,没什么棱角。体态也更婀娜,有点儿弱柳扶风的韵味,远不若冯可总是那么活力无穷生机勃勃。
可纵然明知不是心中所想,拓跋宏还是痴望着她,一时有些出神。
“宏儿?”冯羽望着拓跋宏的反应,不出意外的哂笑。
拓跋宏顿住片刻,看向冯羽,明白了皇祖母的意思。
她说要给他个简便些的法子怀念心上人,让他在宫里不显得那么无聊。原来,就是送给他一个冯可的替身。
吁了口长气,拓跋宏忽然觉出一丝彻底的无趣。
莫非他对冯可的渴求,仅在于衾枕缠绵间?!找一个一模一样的女孩子任他摆布,他就能不再那么心心念念?
冯羽确实疼爱他,确实为他费心......却也把他想的太低了!
.......不过,也好吧,拓跋宏回过脸又打量这姑娘一番,倒也来了些兴趣。
纵使不过容色相似,也总好过他现在真的一无所有。
“你叫什么?”
“民女冯清拜见陛下。”
“冯清?”拓跋宏蹙眉重复着这个名字,又看向冯羽,“皇祖母,这姑娘是您家的什么人?”
“昌黎王可以收养一个义女,哀家就不可以吗?”冯羽说着站起身,微笑拍拍拓跋宏的肩,“生日快乐啊宏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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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迅速添了一位冯夫人。侍寝一夜,便册封为夫人,赐居沁芳宫。
这个十五岁的女子秀美绝伦,优雅端庄,说起话来宛若莺啼。她的出现让少年皇帝如获至宝,一连五六天,除了处理一些紧要政务,出席礼仪场合,拓跋宏便一直沉在沁芳宫的温柔乡里。
沁芳宫又有了一位极受宠的冯夫人........
想起二十年前,献文皇帝和冯新月的悲欢离合,宫中的老人们都暗自唏嘘不已。
只是,这宠爱来的快,去的也快。
眼看除夕将至,冯羽听说拓跋宏又离宫去了冯可那里。
原来,她的一番苦心,只能挽住皇帝半个月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