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关于谶纬的流言终于平息下去。太皇太后和皇帝陛下的封赏也到了王睿家里。
可宣读完诏书,该父女俩接旨谢恩的时候,王睿却看着福生蹙起眉,甚是不满:“封我做太原公?!开什么玩笑啊你?”
“这是陛下的圣旨,请太原公敬授。”福生捧着圣旨极是端肃,站在草堂中央,面南而立。
除了赐爵之外,拓跋宏还特意加了道恩旨,特许王睿父女接旨时可以不行跪拜大礼,也不必设案焚香,只需整衣肃立即可。这在别人已经是天大恩遇了,谁料王睿居然是这样反应!
他一点儿不觉得是荣宠,更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只是有点好笑,甚至觉出不耐!
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王睿疑惑扭过头去看了冯可一眼。
她这几个月接连参加各种士子清谈辩论,几乎没有休息的时候,已经累得有些消瘦。却见她微微蹙着淡若远山的长眉,也不明所以。
若按王睿的脾气,他才不稀罕给官府留面子!断然就要拒绝拓跋宏的“好意”!
可冯羽这么了解他,竟还让小德子亲自来陪这趟差,看来是坚持让他受封了,那这事………
王睿一时倒有些踟蹰,默默不语。
父女俩都不说话,福生捧着圣旨竟给不出去!
第一次办这么难堪的差,对方又是他一点儿得罪不起的人物,他尴尬的手足无措,望向小德子求助。
小德子做个稍安勿躁的手势,陪笑轻声叫:“小王爷?”
看他一眼,王睿蹙眉问道:“太皇太后的意思是,我必须要受这个贵族身份?”
小德子微微躬身含笑道:“太皇太后说,这是陛下的一番好意,请您不要推辞。”
这叫什么好意?!
眼看冯可挺身扬眉便要抗辩,王睿一把拉住她,淡淡笑了,“也好吧。什么都不干就拿官府封金,总是好事!陛下的好意我领了。”
说着上前接过圣旨,他对福生道:“回去替我谢谢陛下。”
顿了下,他转向小德子笑道:“也多谢太皇太后。”
“爸爸!”冯可愤懑难当叫起来。
“好啦,领不领朝廷封赏,真那么要紧?至于看的那么重!”王睿嗤笑一声,便转向福生,“说吧,我看你还有一道旨?”
“是!这是婚旨。”
福生展开手中的另一道圣旨,缓缓读道:“大魏皇帝诏:册封太原公王氏义女冯可为正二品夫人,赐号昭文,居碧桐殿,太和九年六月十五日辰时入宫。”
昭文夫人?
冯可哼了一声。
昭者,明劳有德;文者,经纬天地,他倒是舍得赞美她!
可她才不稀罕!
冷冷瞥了福生一眼,冯可冷笑不已。
福生望着她负手挺立,冷峻倨傲的模样,惊愕过后,反倒替她捏一把冷汗。
连着两道旨意都拒接!这父女俩做事之嚣张,真是骇人听闻!
如此公然忤逆.......纵使她刚刚立下大功,又极得陛下宠爱,恐怕也难得宽恕。
暗暗叹了口气,福生只得努力振作,朗声道:“请昭文夫人敬受圣旨。”
冯可却依旧面色阴沉,紧紧咬着唇瓣,不说也不动。
王睿回头看看她,“怎么了可儿?你不是和他说好,答应入宫了吗?”
“是答应过。但是,我就是不愿意接他这道圣旨!”
说完,冯可径自转身回屋去了,硬是将宣旨使者晾在大堂上。~~~~~~~~~~~~~~~~~~~~~~~~~~~~~~~~~~~~~~~~~~~~~~~~~~~~~~~~~~~~~~
拓跋宏愕然听完福生回禀在王睿家的情形,半晌说不出话。冯羽不出意料笑问了小德子几句,便让众人都退下去。
看眼垂首沉思的皇帝,冯可哂笑:“怎么啦宏儿,吃一个下马威,有些撑不住了?”
“......皇祖母,可儿这是什么意思?”茫然转向冯羽,拓跋宏眼里却丝毫没有天威被冒犯的愤怒,只是疑惑不解,甚至还带了些担忧。
......他可真够把冯可放在心上的!为了这个丫头,他都不在意自己天子之尊了!
冯羽喟然看着他,又觉出那份反反复复出现的担心。
这孩子也太痴太真了!哪像个皇帝的样子?!
他对冯可太好,这个掏心掏肺的好法,如何能持久?!
可......这鸳鸯就是棒打不散!
停了好一会儿,她才反问:“你猜呢?”
“她莫非是嫌正二品夫人的位分太低?可孙儿前几天和她说过了,待孙儿成人加冠之日,就册立她为后!她当时已经答应了呀。”拓跋宏犹豫说了这几句便又断然自己否定摇头,“不会的,可儿根本不是在意这些的人!那她……”
“她不喜欢你封赏她父亲。”冯羽淡淡的道。
“这件事孙儿是没和她说过,但这是孙儿的一番好意,她为什么不喜欢?”
这话说的!真够天真!
冯羽不禁恨恨嗤笑:“人家压根没把朝廷放在眼里!这些士族大家从来如此,不仅自己不稀罕领封,甚至还对皇家封赏的新贵嗤之以鼻。人家太原王氏,五百余年清贵芳华,小王爷王氏嫡子大宗的身份何等尊崇,莫说你一个新封的小小公爵,就是裂土封王,人家也看不上!”
静思着冯羽的话,拓跋宏过了几句话功夫才缓过劲来,沉沉叹口气,“朝廷赐封爵位,竟让人家不耐,甚至觉得受辱……”
“你如何想到要用这样的方式来奖赏士族?真是自取其辱。”
拓跋宏发燥道:“就算如此吧。可是可儿她.......难道她和我这么点默契都没有?!”
“宏儿,凡事有前因方有后果。”冯羽摇着团扇,微微一笑,“你确实曾经为了王睿名声太好起过戒心,他们还知道你下一步便是要铲除士族力量,如何心中能没有芥蒂?”
止住拓跋宏反驳之意,冯羽续道:“芥蒂这东西藏在心中,可能永不发作,却不能说没有。小王爷不在意身外之物,甚至不在意自己的名声。耳濡目染,可儿也是如此。但他们都是聪明人,你对他们有一丝一毫的戒心,他们都会感觉的到。既有这个念头在心中,再骤然听闻你贬损了她父亲名声,可儿难免有点儿寒心。”
郁郁良久,拓跋宏终是摇头,低声叹道:“贬损了她父亲的名声,这些士族大家真是……”
“真是让人无法容忍!”冯羽冷冷接道,“过几天就议颁发土地之事!这几个月,可儿和太史令忙着民间论战,李安世也已经把草案作的很成熟了。趁着民心豁然归正,正好把此制推下去。”
她悠然呷口凉茶,幽幽冷笑,“待没有了包荫户的根基,看他们是不是还那么嚣张?”
“皇祖母说的是!”拓跋宏刚毅果决确定!
可接着,他便揉揉额角,泄了气的皮球一般颓下来,“只是现在,可儿这边的事该怎么办?”
“你问谁呢?你自己乐意受她的气!”哼了一声,冯羽哂笑着悠然起身,下了逐客令,“好容易万事俱备,如今东风却不来了,你自己想办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