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的，柯府上上下下都喜笑颜开，在这本可以在屋子里抱团取暖的日子里，却被叫出来忙前忙后的，然而并没有一个人有抱怨之色，奔跑着，忙忙碌碌的。
柯若雪拄着下巴坐在窗边的热炕上，眯着眼睛看着外面渐渐被红色布绸侵染的柯府，若有所思，“芝心，这样子，真好。”再不会有人因为她的事情，搞得整个府里死气沉沉，也再不会有人因为她，而过不好日子了。
这一年的除夕夜，她那样静静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连累了一家子的人。没有人敢笑，没有人想笑，也没有人愿意笑。
是的，她在昏迷中过了除夕，家里没有像以往那般发红包，没有像以往那般吃团圆饭，甚至连对联喜字都没有，就差都到棺材铺让人准备后事了。如今，她醒过来了，柯梅青要成亲了，是个有名的大美人，这样子真好，每件事，都安排的妥当。
“……”芝心拨弄着花瓶里的红梅，没有应声。
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说什么。柯若雪的脸上说是开心，也不完全是，说是伤心，也看不出来。
本也未想要她的应声，柯若雪顿了顿，又说道：“芝心，我可能撑到孩子出生那一日？”柯府的事情解决了，玉岚的事情也解决了，最后就只剩下顾殿和孩子了。
没什么要求，多过一日已是福气，只是她还贪心地想着能看一眼孩子再走。
芝心拨弄红梅的动作一顿，眼眸微垂，看不清楚情绪，冷冰冰地应道：“小姐这般不知照顾自己身体，恕芝心无能为力。”一年活从来都不是你能活一年，而是你最多只能活一年，若是在这一年内，你不照顾自己，加快死亡，也不是不可能的。
“咳咳……咳咳咳……”柯若雪本就苍白的脸，因为咳嗽脸憋得通红，乃至有些青紫。
是啊，眼前这个人，从来都是这一副心直口快，什么都不为所动的样子，明明自己已经知道的事情，难道你还想着让人家安慰你不成？
之前每个人都告诉她，她中毒了，只剩下不过一年的寿命。她听着，笑着，哭着，却不曾真正的放在心上。因为她感觉不到，她感觉不到时光的逝去，感觉不到有力不从心的感觉。她跟身边的每个人一样，那么精神饱满，那么活力充足，她凭什么觉得自己快要死了？毫无证据可言不是吗？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她感觉到了，现在的她很无助，很害怕。她身体在急速地弱化下去，好多事情都提不起精神，有时候坐着坐着，就睡着了，一睡就是大半天。她跟所有的普通人一样，她很怕死，她想要活着，可是却找不到浮木拯救自己。
她自己的身体她怎么可能感觉不到呢？她只是想要一个人告诉她，给她一剂镇定，不然她都不知道怎么样才可以继续坚持下去。然而，眼前之人，却并不是最佳人选。
这世间，总有那么一个人，他正在与你相遇的路上马不停蹄，也许这一次你们会擦肩而过，但是下一次他一定会跑到你面前，红着脸喘着粗气，嘴里吐出白色的水汽，笑言：“原来啊，是你噢！”
“芝心，我想他了。”声音飘飘渺渺，带着一丝无助。
芝心回头看去，女子缩着身子躺在热炕上，厚厚的被褥包裹着只露出小脑袋，长发披散着，面色苍白而透明，长睫微颤，眼皮轻合，窗外的红梅随着微风飘飘洒洒，落落点点，有几瓣落在她黑发上，就像眼前之人要与它融为一体了一般。
芝心眼角一湿，偏开了头。
玉色的毛笔在颜料上点了点，顾殿低着头描着花样子，他的长发不再像以往那般梳着精致的发型，只是用一根红色的发带系着，垂在身后，身上穿着宽松的秋香色襦袄，搭配红色的长裙，肚子已经大了些许，微微显怀。然而人却没随之胖起来，面色白皙，唇角微带着笑意。
“书越，最近我描的花样子有些多，还需要你们费心了。”他最近闲下来了，也不知道该做什么。重一点吧，他们一个两个都吓得不行，轻松一点吧，他自己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只得来描花样子，为宝宝做点衣服。
可是长期做刺绣眼睛受不住，精神也提不起来，最后一番商量，他来描花样子，书越与小黎来绣，让他先歇歇。
半响没听到书越的声音，顾殿抬头一看，发现书越难得的在发呆，最近不知是不是做得多了，精神看起来也不是很好。
“书越，书越……”微微提声叫唤了几声，他好像一不小心做了个恶主子。
“啊，是，”书越回过神，手一颤，细针刺进了皮肉里，忍不住轻呼出声：“啊，嘶……”一颗血珠沁出，娇俏地在指腹颤抖，分外刺眼。
“没事吧，怎么这么不小心？”顾殿连忙放下笔，对外间喊道：“小黎，拿点药过来。”这一整天魂不守舍的，也不知是怎么了？
“公子，无碍的。”一点小伤，哪里需要擦药，书越想抽回手，却被顾殿拉住，挣脱不开。
“别动。”顾殿接过小黎手上的药膏，用丝帕擦掉血珠，抹上药膏。
“是不是昨夜没睡好，今日看起来状态不佳，”这些东西也不是很急，毕竟小孩子出生还有段时间呢？若是熬坏了身子，却也不值，“书越，你要不歇一会儿？还有我跟小黎呢，不急的。”前天晚上他起身，都看见书越独自在烛光下刺绣，默默无言。
难不成他每天晚上都如此么？怪不得精神这般不好，这样子天天熬着，谁都撑不住。
“没关系，公子，我还可以的。”书越摇头拒绝了顾殿的好意，又要拿起绣品继续。
小黎连忙抢过，拿至身后，不给他，看向顾殿气呼呼地说道：“公子，你可管管书越吧，前几天晚上半睡半醒，我总是看见书越还在绣，一天到黑，根本就不知道休息。这样子下去，身体怎么熬得住？”
是个人就看得出来，书越最近瘦得厉害，比顾殿之前的时候还要瘦，双眼无神，眼睛下一圈重重的黑影，再不复当初来他们身边的风华无双了。
顾殿瞪了一眼抿唇的书越，对小黎说道：“你先把东西拿下去，我好好说说他。”心里绝对是有事，不然平时那般注意的书越怎么可能突然就萎靡了呢？
“是，公子。”小黎拿着东西就跑了。
顾殿把自己面前的东西也稍稍收了收，炉子里温的茶水，为自己倒了一杯，也给书越倒了一杯，缓声问道：“书越，你老实回答我一个问题，在你心里，我是不是你的主子？”若是以前的书越，看见他为他倒水，绝对会早早接过去，表示担当不起。
如今，他竟是已经失神到这个小细节也没注意了。
书越知道最近自己实在异常的很，顾殿会心生疑惑也在情理之中，只是事情的真相，他却说不出口，但是顾殿问出这句话，却也不能不答，“公子，自然是书越的主子。”而她，也是。
很好，“那么，我且问你，最近是怎么回事？你若是当我是主子，就同我说说，没准我还能帮衬你一二。”顾殿抿了一口茶水，问道。
书越眼睫颤了颤，抿唇，半响才低声说道：“柯府的事情，公子知道吗？”知道，也不会是他说的知道。
“知道。”顾殿拿着茶杯的手一顿，垂眸看着水雾袅袅的茶，声音也不自觉地放低，“柯家主，要成亲了。”婆婆要成亲了，他作为女婿应该在柯府帮忙，可是现在呢？他却在家里，早跟柯家没有关系了。
他肚子里的孩子，是不是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期待呢？柯若雪，柯梅青，她们可有一丝的在乎？从怀孕到现在，根本就没有一个人过来问候一二，果然只有他一个人爱孩子，爱着他们的孩子。
“不是，”不是这件事，书越淡淡地说道，声音竟是带着一丝几不可闻的颤抖。
“嗯？”还有什么事情，什么事情能让书越这般失魂落魄。
书越手指捏着茶杯转了转，茶水因为他的动作微微翻滚，显示了主人心里的不平静，“玉岚被赶出柯府了，他离开了柯府。”这件事，应该告诉顾殿的。
顾殿墨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脸色苦涩微显，她这次果然找了一个很厉害的正君，“兰枢的缘故吗？”哪天在大街上，看着他们说说笑笑，举止亲密，看来感情很好。
那么喜欢的玉岚，也能为了他舍弃，果然是情真意切。
“……”外间的说辞的确是兰枢，书越一时间无言。
他就知道，若不是有更喜欢的人，怎可能舍弃那个千娇百媚的玉岚呢？果然他是最没用的，玉岚他都比不过，上辈子敌不过玉岚，这辈子又来了一个兰枢，他就更比不过了。
“兰枢，他也离开了柯府。”所以，现在柯若雪身边一个人也没有，那么爱小姐的公子，又会怎么选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