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钰儿脸上恬然静默。浓密的双眉蓦地挑起,好似两柄出鞘的利剑。充满杀机。
他曾经是个游侠儿,不是什么天下闻名的大人物。很普通的,拿钱杀人,见不得光的角色、可惜因为年幼变故,导致根骨定性,资质不佳。使得他只能在技巧上钻研。一直处在饥饱交界处。
不知怎么回事,他竟然没死,反而跑到了目标身体内。
借尸还魂?
他不知道,但是他清楚,自己被那老东西一刀捅穿了肺腑,任谁也回天乏力。但是……自己没死。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活了下来。
“……刘老爹?”
小钰儿喉咙发出‘呵呵’冷笑。整个人佝偻成一个怪异的姿势。汗浆如雨,泊泊流下,好像……一只舔舐伤口的孤狼。
三尺长刀,轻薄如纸。凌厉飞刀,细长似叶。
他好像抚摸情人一般,轻轻的摩擦着一件件武器。片刻后长舒口气,将东西包起,塞进床下。
武者。
刘老头是武者,不同于游走市井的游侠儿。那是真正的大人物。
小钰儿费劲浑身解数,下三滥手段尽出。才拼的同归于尽的下场。
小镇之上,大家都知晓刘老头是个外来户,几年前抱着还在襁褓中的婴孩满身是血的流落此处。
幸好,命被吊了起来。没被小鬼收走。可惜腿脚终究是瘸了。不止如此,勉强被接好手筋的右臂到现在还不能使力。一只眼也瞎掉,凄惨无比。
大家到底都是庄稼人,心知刘老头定然来历不凡,但也没乱嚼口舌。
所以,一老一小就这样凑着一间茅屋落下脚来。刘老头懂些药理,闲来无事捣鼓出这小镇唯一一处药铺。几年下来,倒也颇受镇民尊敬。
谁也不知道,小钰儿体内早已换了个人。好死不死的……当初就是因为刘老头同归于尽的招数,某人才死于非命。
换而言之,刘老头是亲手将自己的敌人养大了……
小钰儿,或者说少年体内那杀手的灵魂……叫做苏夜月。很有意境的名字。干的却是让人唾弃的勾当。
苏夜月占据的这个身体,到底来历不凡。资质根骨让他检查后颇为欣喜。
但,饶是如此,他依旧不敢锻炼,打熬筋骨。因为……刘老头实力没了,但是眼力犹在,他不敢露出丝毫马脚。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自下九流之中摸滚打爬的苏夜月,经此一役可谓相当珍惜自己这得来不易的小命。
八年情分。
足够让任何人放下仇恨。但是……苏夜月不是人,他是野兽。疯狗。孤狼。
在他看来,自己实力不济,失败陨命很正常。他不憎恨刘老头,但是也没有所谓的感激。
刘老头照料的,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而不是他。这一点,苏夜月无比清楚。
“九岁……”
苏夜月喃喃着,稚嫩的脸庞浮现出一抹冷厉。他面临着一个重大的抉择。
是安安心心的抛弃苏夜月的身份,本本分分的在这乡野之地庸碌一生。
还是重新拾起刀剑,踏入腥风血雨,却让人沸腾的江湖。
因为,现在这个年龄,正是打熬筋骨,奠定基础的黄金时期。况且……这个身体根骨不凡。
“还用考虑吗?……”
苏夜月躺在床上,嗅着依然残留在手中,那淡淡的腥铁味儿。
或许,在他拜托四叔定做这些东西的时候,心里就已经下了决心了吧。苏夜月抿了抿唇,棱角分明的脸颊,迸发出夺目的光辉。
在他下定决心的那一刻。小屋门外……
“或许,该告诉你了。”
刘老头眼神复杂的盯着手中的青玉,喃喃自语。
“小钰儿,过来。”
一大早,刘老头便将苏夜月从头温暖的被窝中叫起来。打开窗户,迎着冽冽寒风,大马金刀的坐在床边。面容严肃的盯着面前小娃儿。
“老爹,啥事儿?”
苏夜月胡乱套好衣服,恭恭敬敬的倒了杯凉茶递给他。
他敏锐的感觉到,刘老头接下来的话,会决定他的人生。
刘老头的表情,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肃然,浑浊的眼睛细细的看着眼前的小娃儿,不知在想什么。厚厚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为一声叹息。
犹豫了片刻,刘老头好似下定了决心般,自怀中摸出一块青玉,上方龙飞凤舞刻画着一个硕大的‘玉’字。
“这是……你爹娘留给你的。”他盯着青玉,慎重的放在桌上。
苏夜月抿了抿唇,稚嫩的小脸浮现出惊讶,激动,迷茫之色。有些犹豫的看了看那块青玉,说道:“老爹,你不是说……我是领养的吗?”
“骗你的。”刘老头布满褶子的面容渐渐缓和,略微嘶哑的喉咙挤出沉重的话语:“你本是西风城苏家嫡系。当初家族突生变故。我奉家主令,保护你们母子二人避祸。可惜对方不讲规矩,竟然公然招募那些散人游侠儿助阵。主母殒命。我也成了现在这副样子。”
说着,他褐黄色的眸子,不知何时竟蓄满泪水。语气唏嘘,谈到苏夜月的手段时,充满感叹,敬佩。
“这些年,综合那些行脚商打探的消息来看。苏家祸事已过。反而有壮大之势。我便知时机已到。加上我身体每日愈下。撑不了多长时间。为今之计,只有带回归家族,才不辜负主母遗愿。”刘老头长吁短叹,费力的挪动着身子,端起茶水抿了抿。抬起头,看向呆愣的小钰儿的目光中充满慈爱。
他的意思清晰无碍的表达了出来。
若是想寻找生父,并且出人头地。便回归家族。若是准备平安一生,就在此生活下去。
“我要,出人头地。”
半晌,苏夜月才用力摇了摇头,将惆怅思绪甩出。轻轻的说着,白嫩的小手坚定的按在青玉之上。
“家族内,各系倾轧,盘根交错,状况复杂无比。切不可凭着脾气做事。”
刘老头拍了拍苏夜月小小的肩膀,慎重叮嘱着。
小钰儿自小就懂事知礼,他不怕这些话对方听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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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一老一小,趁着天色微亮,将老屋关好。相互搀扶着坐上了简陋非常的驴车。在清脆的鞭响中,缓缓向西风城驶去。
“小姐,感应断了。”
小镇唯一的客栈里,两名女子一坐一立,在黑暗的房间中交谈着。
“他……果然没死。”
坐着的那名女子轻咳几声,透出几分虚弱。细声细气道。
“这次咱们出来秘密寻找主母遗子,消息已经泄露。小少爷也离开了。咱们接下来怎么办?”侍女轻轻问道。
“他们……要回去了。身为姐姐,决不能让小弟受欺辱。既然小弟做了如此决定,我肯定是要支持他。”少女打开窗户,借着繁星冷月,看向小镇外那渐行渐远的小车。柔弱的面容浮现出一抹坚毅。
“可是……”
侍女还想说什么。
却被女子挥手打断:“谁……都不行。小弟是苏家嫡系,长公子。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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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先置办一身衣裳。”
在将驴车卖掉后。一身黑袍劲装,手持三尺雁翎刀的刘老头拉着苏夜月向西风城最好的锦绣庄走去。
“老爹……,他……还活着?”
、苏夜月任由刘老头拉着,抬起头问道。
“嗯,活着。苏家家主……苏玉泉。”刘老头深吸口气,紧了紧腰间兵刃。肯定的道。
“呦,客官需要什么?”
刚进门,老板娘就热情的迎了上来。在这地方做生意,眼光自然不低。她俏眼一翻,便瞅到了刘老头身上那身老旧,却昂贵无比的衣袍上。心里一震,脸上泛起腻人的笑意。
“给他置办一身衣裳,用最贵的料子。”
刘老头跛着腿,坐在一旁,指了指有些无措的小钰儿,淡然吩咐道。
“好咧!”
老板娘将目光转向小钰儿,待看到对方稚嫩,却温润阴柔的小脸时,不由目露惊色。……跟那个大人物,太像了。
不过,这是人家的事,她只管卖衣服。将心中那一丝惊异压下,老板娘便热情的扯着小钰儿走向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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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束发玉冠不带吗?”
老板娘指着一旁的玉冠,确定似得询问道。
“嗯……”
楼雨晴看着铜镜之中映出的,宛若西子般的面容。心里毫无波动。长发披肩。漆黑如墨,顺滑似缎。深沉中泛着金纹的锦袍加身。缎带束腰,长靴着脚,衬出一抹不符年纪的成熟。
老板娘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悄然退了几步。
方才换衣之时,这少年拿出的那些东西,到现在还让她心里发冷。若非换衣,她根本看不出对方身上竟然藏着这么多利器。
“走吧。”
刘老头满意的看了看提刀伫立的俊俏少年。将那枚金叶子递出。随后牵着大变样的小玉儿走出阁楼。
“你的刀,哪来的?”
“拜托四叔在城里买的。”、
“你……”
“这几年那块青玉我见过几次,猜出了几分。”
“不愧是主母的孩儿。如此早慧,不知是福是祸!”
二人交谈着,穿过一条条街道。最终停在一家占地数里,高大威严的府邸前。、
“何人来此?”
尽忠职守的侍卫轻喝道。
“我弟弟。”
未待刘老头出声,身后徒然响起清脆冷厉的声音。
“弟弟?……”
不仅仅是侍卫惊了,一脸沉静的苏夜月也喃喃着,转身看向对方。
“真像……”
女子美眸死死盯着苏夜月,不禁叹了声。
“小弟,随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