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物皆有灵性。
台风侵袭之前,千鸟会从头顶飞过;地震来临之前,万兽会逃向远方。但是人类在文明发展许久之后,便会逐渐丧失灵性,危机降临前,他们会一无所知。
赫宇便是如此。
他不会知晓将来会有什么会发生在自己或者家人身上,他现在唯一担忧的,是自己的未来。
刷!刷!刷!
又奋力挥舞了几下剑后,赫宇垂下手来,让剑落下,剑尖在地面划出一道浅痕,他则双手紧紧握着剑柄,抬头望天,叹了口气。
“宇少爷,怎么了?”一个穿着一身轻甲的将军从远处朝他走来,同时笑道,“你何故叹气,可是练剑累了?”他叫伏卡,是忠实于赫宇家的一个上尉,目前正在教赫宇练剑。他面相粗犷中透着细腻,为人朴实而诚恳,因此很受赫家赏识。
“伏卡,”赫宇瞅了他一眼,低下头,轻声说,“我...想放弃了。”
“放弃什么?”伏卡面露困惑之色。
“放弃学剑,我不适合学剑。”赫宇说出这个字时,觉得异常困难,但是话出口后,却反而轻松不少。
“你只是学得慢而已,宇少爷,”伏卡笑了一笑,“但你很刻苦,刻苦是非常难得的...”
“够了,伏卡,”赫宇摆手打断了他,“我太清楚了,我只是一直不想承认而已,我并没有这个天资。我的家族,人人都能耍一手好剑,但我不能,我...我也不会再练下去了。”
“少爷...”伏卡凝视着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好在这时一个青年朝这里--这片练习场走来,伏卡于是松了口气。
走过来的年轻人,和赫宇很像,他整体给人的感觉丰神俊朗,全身都散发着自信气息,不似他的弟弟赫宇,总是有些忧郁。
没错,走过来的人正是赫宇的哥哥赫纯。
“纯少爷,”伏卡朝他施礼说。
“怎么?”赫纯朝伏卡温和一笑后,转头看向赫宇,“这里似乎有点问题?”
“我...”哥哥一直是他的榜样,赫宇做梦都想变得如同哥哥一样强大。哥哥能文能武,又谦谦有礼,深讨女孩子们喜欢,而他自己...他觉得自己离哥哥已经越来越远了,他就如同远阳一样遥不可及。
赫宇忽然就觉得难过起来,所有的悲伤都好像要流泻出来。
他转身跑去,听到哥哥在后面叫他,“小宇!”他没有回头,反而跑得更快了。
跑进城堡里后,他回头看去,发现伏卡正和哥哥说着什么,于是立即脸红起来。这下好了,哥哥一定认为他是个懦夫,他大概又要对自己失望了。
赫宇于是后悔了自己的决定,就算没有资质,就算做做样子,也会让哥哥、让大家宽慰一些吧,而自己却选择了放弃。
他看到哥哥点了点头,便朝城堡走来,于是立即跑了进去。他奔进主堡,踏上旋转阶梯到了三楼,不顾仆人们惊诧目光,一口气钻进自己房间,然后钻入床底。
懦夫,我是懦夫。
赫宇在心里默默念着。
我tm真是个懦夫。
我永远也不能变得像他们那样,持剑驰骋沙场,或者保卫边境,为家族、为国家效力,我什么也办不到。
他想起伏卡的盔甲,上面有很多地方磨损,在光辉之下灼灼生辉,另一些地方则留下各种痕迹,刀的、剑的,或者其他兵器。
几年前他还很喜欢听伏卡讲这些伤痕的来历,而且永远都听不腻,而现在,光是想想这些就让他觉得煎熬。
父亲、哥哥的盔甲上都多少有些破损。
父亲赫银参加过一次战役,二十多年前,部落人则联合起来,进攻帝国,父亲率领自己的军队,成功击溃过其中两支部落军,立下汗血功劳;哥哥赫纯则率领家兵,两次围歼过山贼,一次击败过海贼,同样功不可没。他们的盔甲也见证着这一切。
而我...
我...
我却只能永远躲在床底,默默舔舐自己的无能,自己的懦弱。
反正我就这样了。
想着想着,他便哭了起来,右眼的泪流淌过鼻梁,与左眼的泪流汇合,最终流到地面,不知不觉他就睡着了。
他是被敲门声惊醒的,接着一个仆人--赫宇看到对方的脚,知道是个仆人--走了进来,他还趴下朝床底看了一眼,但是赫宇运用魂力,将自己彻底隐在黑暗中,所以对方未能发现他。
“不在啊,又跑哪去了?”仆人嘀咕说,他是来找自己吃饭的。哥哥赫纯目前正在统管军队,他们身在流云城,流云城位于帝国南方,临海,和海人相邻,所以哥哥的军队一直在负责城市治安,以及调协帝国人和海人之间的关系,使两方不会因为任何缘故而交恶。
所以哥哥很少有机会回家吃饭,每次赫宇都不愿和他同桌,因为这会让自己显得渺小、微弱。
而父亲赫银,则是流云城的城主,他更是鲜少回家。父亲为人严厉,经常喜欢训话,所以和父亲同桌共餐的话,更会让赫宇觉得如坐针_。
别再找我了,让我一个人静静。
但赫宇未能如愿,这时门再次开了,看见对方的脚,他便知道进来的是哥哥。
“出来吧,”哥哥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这种声音不知能让多少女孩子着迷,“我知道你在下面。”他也立即就察觉了自己方位。
赫宇只得擦擦眼泪,爬了出来,他知道自己看起来非常丢脸,非常狼狈,但哥哥却并不在意。
“你又钻床底了,”赫纯在他的椅子坐下说。
“因为房间太亮了,”赫宇解释,“而床底暗一些,我只是想睡会。”
赫纯点了点头,他大概当然不会相信。他看向自己的目光也没有怜悯、鄙视或者担忧,这反而更让赫宇觉得难受。
“你不打算学剑了?”哥哥问他。
“恩,因为我没这个天分,”赫宇坐在床边回答,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我打算多多读书,这样也能为家族尽一份力。”
“这样啊,”赫纯松了口气,“但你若要重新拾起剑的话,随时都可以的。”他的眼睛很认真,态度也很诚恳,“伏卡会继续教你,若你看不上他,我也可以,我会辞了目前的职务的,弟弟。”
“谢谢,现在这样就很好。”赫宇轻声说,他当然知道哥哥会这么做,他也觉得感动,但很快,他试图让一些冷漠,将这些感动掩盖在下面。“我现在只想安静一会,晚点我会去厨房,把自己的饭热下。”
“好吧,不要让我们的母亲担心,晚点你得跟她说说话,让她放心。”
“我会的。”赫宇点头后,对方就走了,临走前还交代说,他可以随便进自己房间,挑任何想看的书。
下午赫宇便向母亲解释了,并且说了自己目前的打算,母亲自然是表示大力支持,赫宇觉得无论自己要做什么母亲都会大力支持。
接着他便见到妹妹赫蜜。
他目前十五岁,妹妹赫蜜只有十岁。她不知从哪冒出,就要拉着自己陪她练剑,这又让赫宇的心情黯淡下去。
他的家人,几乎每个人都是文武全才,上至父亲赫银、叔叔赫彦,中至哥哥赫纯、姐姐赫娜,下至...妹妹赫蜜,她不仅能很快将几篇文章倒背如流,还能有模有样耍几下剑,就连赫宇都看出她学剑很快,资质很高。
所以在几年前,他就有些抗拒和妹妹在一起了,尽管以前,他很喜爱这个妹妹,时常和她一起玩耍,她简直就是他的珍宝。
而现在,他总在绞尽脑汁远离她、疏远她,可是虽然城堡很大,她却总能找到自己。他自然也可以离开,但是他深知自己宅性过重,走出去的话,就完全束手无措了。
妹妹当然不知他的这些心思,赫蜜兴高采烈的将他拉出,来到外面练习场,两人就用木剑互相比划着。而且不知是否是自己的错觉,赫宇总觉得妹妹对自己放水了,每比试几招她就假装被击中,然后将剑脱离手中。
他们玩了一个钟头,期间妹妹放水多次,然后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人朝这里缓缓走来。
她身姿绰约,容色照人,所以追求者自是络绎不绝,她便是赫宇的姐姐赫娜。
赫娜的武术也很了得,但她更令人惊艳的则是她的谋略。赫娜时常随在父亲左右,做他的谋士,经常为父亲出谋划策,因此也深得将士们的赞叹。
“啊,两小儿在练剑啊,”赫娜走过来笑说。
“我才不是小儿,”赫宇郁闷的说。赫蜜则扑过去抱住了她,“姐姐!”
“小蜜真是乖乖哟,”赫娜抱完赫蜜后,朝他伸手,“你不来个抱抱吗?”
“你怎么来了?”赫宇问她。
“这是我家啊,”赫娜白了他一眼,“近日事务较少,晚上父亲大人也会回来吃饭。”于是赫宇内心一沉。
父亲在的话,他是无法任性逃掉饭局的,一家人便围在一桌吃饭,期间有说有笑,尤其赫娜还一直讲些趣事,逗得大家直笑,父亲面上也一直带着笑意。
唯一的问题是,父亲一直没有看他。
我该跟伏卡和哥哥说的。
赫宇郁闷的想,他放弃练剑的事,不能让父亲过早知道,否则...
好在餐桌上父亲没说什么,但饭后,他便来到自己房间,并在他的床边坐下。
父亲身材魁伟高大,他身上的气势也犹如一座小山朝赫宇压来,令他难以窒息。
“你不想练剑了?”父亲开门见山问他,语气也很严厉。
“是的...”赫宇声音很怯,但他还是鼓足勇气继续说,“我想多读读书,就跟姐姐一样...”
父亲看起来就要爆发出来,赫宇甚至能够嗅到那些火气。他也能猜出父亲会说什么,他无非会痛斥自己有辱家门之类,反正以前也不是没这么说过。
但这次他猜错了。
“可以,”父亲的语气居然缓和下来,“你愿意的话,可以去我书房借书。”他说了和哥哥一样的话。
眼泪差点就要汹涌而出。赫宇拼命忍住,直到父亲走后,才任眼泪肆意流了出来,它们肆无忌惮的流泻下来,永不休止。
你们...你们爱我,我也爱你们,但我却恨自己,我对自己非常恨痛、仇怨、仇恨、埋怨、怨尤、恼恨、悔怨、悔恨、憎恨、懊恼,甚至超过了对你们的爱。
我觉得自己被吞噬算了,我为何还要这样活着。
他坐立良久,随后,他站了起来。
他想去一个地方,一个唯一能给他一些慰藉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