蓠夏神色平淡,脸眼中却充斥着一种浓郁不散的颓败和哀伤,那颓败和哀伤转化为一种似哭似笑。
一旁的沁冬则是一脸的淡漠和悲哀,她的眼中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冰山和空洞,她的心,她的魂似被埋葬在这尸山血海之中。
沁冬淡淡道,引狼入室,灭族灭城,你可满意了?
蓠夏血唇微翘,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浅淡笑意,轻轻道,这不是我想要的。
沁冬轻轻道,那什么才是你想要的?你、夜魂、族领,就因为你们几个人的私心和野心,却让我们整个家、整座城、所有人都来陪葬。
蓠夏稍作沉默,幽幽笑道,既然早就注定了会覆灭,早就注定了一切都不复存在,早就注定了会受到惩罚,那么这一切都为我陪葬,又有何妨?
沁冬沉默了许久,终究只是轻叹道,你疯了。
她话音刚落,一杆黑色长枪突然爆射而来,射破了虚空,直接贯穿了蓠夏的前胸后背。
沁冬脸色巨变,眼脸里写满了惊愕,心底深处涌起一股尖锐的疼痛和难受,她缓缓低头,看向那个断去一臂、伤痕累累的沉默男子。
一瞬间,她的脑袋一片空白。
所有人,包括那些黑甲武士,都把目光聚集在辛默的脸上。
辛默脸上的悲哀和绝望渐渐敛去,他抬着头,静静地望着蓠夏,眼里翻涌着无穷无尽的怜爱和愧疚。
蓠夏缓缓低头看着自己的胸口,看着那杆贯穿了自己胸膛的黑色长枪。
她缓缓伸出右手,轻柔地抚摸着那黑色的枪身,触手温润,似有余温,是那个男人的人温度。
还记得小时候,她经常抚摸着这杆长枪。
还记得小时候,握着这杆长枪的厚实大手经常抱着自己,抚摩着自己,那双手布满了老茧,粗糙,但很温暖,让她感觉无比的安稳和眷恋。
还记得小时候,他常说等她长大了这杆长枪就传给她。
是的,这杆长枪终于传给了她,然而却是那双收拾而又温暖的大手甩出了这杆长枪,贯穿了自己的胸膛。
她笑了,笑得无比的妖异和凄凉。
她缓缓抬头,俯视着那个正在凝视着自己的男子。
不知道有多久,她没有好好的看过他了,他得头发已经微微花白,他的脸上已经长处了不少深刻的皱纹,他原来这样的苍老和疲惫了,只是他的眼神,依然是多年前的温暖。
只是,她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沐浴过那种坚实的温暖了,久远到都快忘了。
她再也沐浴不了了。
她再也不需要了。
她笑了笑,轻轻唤道,父亲。
父亲二字,犹如九天惊雷,直接炸醒了我。
我张了张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却发现即使是尸山血海,却也顶不上这样一声简单而又绝望的呼唤。
辛默瞬间老泪纵横,泪流满面,眼脸里的痛楚如同无边无际的星空,呆呆地看着被自己亲手杀死的女儿,整个天地都陷入黑暗之中。
有一只兽,正在一点一点的啃噬着他的心肺和神魂,将他一点一点吃空。
他终究还是亲手杀了她,杀了自己的女儿。
当年他亲手将她迎接到这个世上,而如今他又亲手送她离开这个世上。
蓠夏缓缓抬头,静静地看了沁冬一眼,柔声笑道,你看,这家,这城,这人,与我又有多大关系?
沁冬怔在原地,然后张了张嘴巴,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不过在心里,她终究不再那样的怨恨她了。
蓠夏缓缓转身,一步一步走向黄金王座,缓缓而吃力地抱起那安睡在其上的秋叶一般的女子,将其横抱在怀中,凄凄笑道,挽秋,你总说这王座太过冰冷,那我们换一个地方。
她抱着她,一步一步走向黄金基座,凝望着王座之下的尸山血海,轻轻道,你说你想做碟,我便陪你。
她抱着她跳下了黄金基座,如同一只枯萎的血蝶般扑向了下方。
她紧紧地抱着她,脸颊紧贴着她那惨白的脸颊,凑近她的耳边,血唇轻启,说着我们听不到的温言软语,然后靠着她的胸脯,缓缓地合上了自己的双眼。
挽秋,我只有你了。
就算全世界都抛弃了我,都把我当做罪人,当做荡妇,但你不会。
就算全世界的人都不爱我了,但你会一直爱我。
至死方休。
辛默悲绝,他知道女儿最后对自己,对这个世间都绝望了,可是,蛇王之城覆灭在即,所有人都难逃一死。
作为父亲,不管女儿犯了多大的错,可终究是至亲骨血,怎么舍得让她死。
可是他无力救她,无力护她周全,无力让她过好,已经失败至极。
他也知道自己对不起她,但谁也无法否认他对她的爱,所以他宁可亲手送她离开人世,也不愿意她被人侮辱、死在他人的手里。
他一步一步走向她,踉踉跄跄,神色颓丧孤凄,染血的身影,苍茫而又孤独。
向来沉默而又顽固的父亲,虚软而无力的跪在她的身旁,伸出满是血痕的独左臂,颤抖着缓缓的伸向了她苍白的脸颊。
已经十五年过去了,无数个夜里,无数个梦里,他像小时候一样抚摩她,抱抱她,亲亲她,给她讲这原始而无边的丛林里那古老而神奇的传说故事,教她耍枪,带她狩猎……
这一刻,她就在自己的面前,再也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王之神侍,一伸手就能触摸到她,就能抱抱她,可是他却没有了这个勇气。
我轻叹一声,一道金芒自那蛇窟中骤然爆射而出,虽然细小,却极为璀璨夺目,不用看也知道是那条小金蛇。
我神色微凛,这小金蛇乖张暴虐,想来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神殿之中所有人都被那条小金蛇给吸引住了,金色竖瞳不过冷冷地扫视了一眼神殿之中的尸山血海,便径直飞向了那高高在上的黄金王座。
小金蛇围绕着黄金王座之上的金蛇蛇头缓慢飞旋,愤怒而又不甘的盯着金蛇蛇头那一双成人拳头大的金色竖瞳,小小竖瞳中杀怒之气滚滚沸腾。
她果然知道蛇王之眼,而且还自称本公主,在灵蛇族中身份想来是尊贵至极的。
可是,她却没办法杀我,如果她化身人形,恐怕正在咬牙切齿。
神殿之中所有人都盯着这条突然出现的小金蛇,它的可爱和美丽毋庸置疑,但是它的强大和恐怖更无人质疑。
原本已经绝望的灵蛇族士卒,他们看到这条小金蛇,从刚开始的疑惑,然后便是震惊和狂喜,他们虽然不知道这条小金蛇是什么,但是从蛇窟之中出来,而且作为灵蛇族人,他们自然而然便能感受到它与他们的关系,他们从身心到灵魂都对它自然而然生出一股虔诚和敬畏。
他们看到了希望。
沁冬呆呆的看着那条小金蛇,冷漠而又哀凄的双眸中精光骤然大作,直接跪伏下来,敬畏至极。
所有的灵蛇族人急忙跪伏在尸山血海之中,对小金蛇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激奋中带着点诡秘。
虽然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但是从他们的神态之中,能够看出他们对它的虔敬,一如忠诚的信徒。
唯有辛默,对这一切置若罔闻,他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神呆滞,心灰意冷,神情悲绝。
这世上,他最爱的女儿已经被自己亲手杀了,再也没有什么值得他在乎和留恋了。
什么族人,什么君王,都已不再重要,都已成为过往。
他什么都不想做了,也什么都不想要了。
只是想要好好地看看她,陪陪她,抱抱她。
小金蛇根本不理会那些跪拜的族人,它的心中早已被愤怒填满,细小而美丽的身体再次燃烧起来,燃烧到极致,爆发出一团团耀目至极的金芒,那些金芒凝聚在一起,化成了一条巨大无比的金蛇。
金蛇腾空,盘旋起舞,仰头发出一声声激越而愤怒的咆哮,猛然缠绕那支撑着黄金王座的黄金九莽基座,似要毁掉黄金九莽基座。
所有人看得目瞪口呆,心惊肉跳。
我神色微凛,知道小金蛇想要毁掉黄金九莽基座,不过是为了对付我和血钻小蛇。
不过,任凭那金蛇如何强大和愤怒,黄金九莽基座却是纹丝未动。
我终于放下心来,看着怀中陷入沉睡之中的雪妖流魂,微微一笑,柔声道,不用怕。
小金蛇身上的金芒再次暴涨,如同一轮燃烧的金阳,所有的金光都灌注入那条金蛇的身上,金蛇的躯体渐渐膨胀,愈发凝实庞大,每一片金色鳞片,都在闪烁着金色光华,远远看去,似一条黄金巨龙,威压震天,霸绝无比。
就在这时,那二百位黑甲武士中一人惶急道,众将听令,不惜一切代价格杀那条小金蛇。
所有黑甲武士猛然回过神来,齐齐咆哮,杀。
杀气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