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如同白驹过隙,弹指一挥间就已是深秋。屈指算来,我在长安楼已经呆了三个月有余了。秦淮在公子苏醒后不久就回了鹿绥城,也没说什么时候回来。不过照之前李叔说的那样,按惯例,秦淮在初冬的时候就会回涪渚城了。
我撑着脑袋在柜台前出神,公子在旁边看书,我偏过头去看了一眼,突然觉得好惆怅,我都不认识字呢,没文化的人怎么有出息啊。想到这个我忧郁地别过了头。
“公子,最近雅间都没有人订吗?”我突然想起二楼的雅间已经空了好几天了,从我来了长安楼就没见雅间空过。
“被人订了五天。”
我大为惊奇:“二楼所有的雅间订五天?”
公子放下书揉了揉手腕,笑着点了点头。我啧啧两声:“真是钱多了没处烧。”公子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是要办飨宴,苏祁那边也订下了。”
长安楼和月华阁二楼都设做了雅间,并且是按照时辰来预订,能把两家的雅间订五天,真是财大气粗。
“既然是要办飨宴,为什么这么多天都没有来,再过两天时间就过了。”
“明天花会开幕,今晚应该会来了。”
涪渚城一年一度的花会是在暮秋中旬,为期一天。这一天能看见上百种花卉陈列在涪渚城主要的街道两侧,每株花上都有花的名字和培育者的名字。花会第一名的称号不仅是对培育者的肯定,而且来年还能让他财源滚滚。因为不管是名门贵胄还是荆钗布衣都喜爱用花卉来布置庭院。所以有许多的人从其他城里赶到涪渚城,就是为了参加这个花会。
我听完公子解说花会之后,下巴在手掌心点了点:“但是怎么选出第一名呢?是不是要我们看的人去选啊?”
公子合上书:“看的人那么多,等他们选出来恐怕百花都谢完了。”看着我沉默了片刻又说:“官府每年都会请些有名望的人来担任评委,当然是由评委来选。”
有名望的人。我巴巴地看着公子:“明天能带我去吗?”
公子赞许地笑了笑,然后拒绝了我:“明天我不在。如果你也不在了,穆伯会生气的。”
看来在公子心里,酒楼里的跑堂小二才是不可或缺的,有没有老板根本不是问题。公子看见我郁郁寡欢的神情,示意我站到他的身边去,我以为他改变了主意,心中一阵窃喜,赶紧就走到他的身侧站定。公子却只是将柜台上的扇子递给我:“有点热。”我心中幻想的泡泡瞬间就被戳破。
我认命地拿过扇子,试探着说:“公子,我是个有骨气的人。你不能刚刚拒绝我又使唤我。”
公子继续看书,眼皮都没有抬一下,戏谑地笑了一声:“我偏要呢。”
我:“······”为什么公子不按我的想象出牌,这个时候就应该用带我去花会的条件诱惑我才对。
公子翻了一页书:“你。”公子刚开口就有两个人走进来,随即他改口:“去招呼客人。”我放下扇子跟在客人身后等他们落座。
“二位客官要吃什么?”两个男子相对而坐,其中一人长相阴柔,另外一人脸部线条刚毅,两人身上都有一股冷凝的气息。
长相阴柔的男子看了我一眼,噗哧一声笑了:“这长安楼莫非真的变成青楼了?怎么连女小二都招来了。”说罢两人均是笑起来。这两人听说话的口音便知道不是涪渚城人,提起长安楼的熟络样子,想必是来涪渚城和长安楼的次数也不少,但是现在才知道我来了长安楼,可见有段日子没有来长安楼了。
我扯了扯嘴角:“两位想必很久未来我们酒楼了,酒楼里新推出了几样菜,很值得尝一尝。”
两人扫了柜台那里一眼,刚毅的男子嘴噙笑意,看着我一双眼睛里仿佛都笑了一下:“那就上你说的菜。”我应下声,便去厨房告诉李叔菜式了。
这两人看起来也不挑食,连问都不问是什么菜。
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两个人竟然不见了,桌子上还放着两个茶水未饮完的茶杯。公子懒懒地倚在门边,左手拿书,右手慢慢摇着扇子。我想起之前苏祁形容站在观景台上的纳兰的那个词语,风情万种。
公子转过头看了我一眼,说道:“他们出去办事了,呆会儿回来。”我点了点头,无聊地坐在凳子上,撑着脑袋盯着看书的公子。看着看着就开始打瞌睡,这是秋困。公子的扇子嗒地一声收起,我被一惊,瞌睡烟消云散。公子的扇子近在眼前,头顶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上菜。”
真是好困啊,每天长安楼里睡得最晚的就是我了,起得最早的也是我。我每天睡得比狗晚,起得比鸡早,现在又流行秋困,我都被传染了。我拍了拍脸,暗自庆幸,幸好穆伯没有在,否则要扣我工钱了。自从我每个月有了工钱之后,穆伯左扣一点右扣一点,每个月到我手里的也就几十文钱。虽说也不少了,不过要用这点钱发家致富······还是很困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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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果然如公子所说,二楼雅间的客人就陆陆续续来了,那个时候酉时刚过。日头已经落下了山头,涪渚城已经开始被夜色包裹,晚饭后的人们纷纷走出家门在大街上散步,已经很少有人在河堤边去吹冷风了。这下子正好许多陷入爱河的男男女女在柳树的遮掩下互诉衷肠,执手相看。
这些客人有男有女,进来的时候身上有微末的香味,香气芬芳清淡,并不浓郁。举手投足之间便有香气溢出,沁人心脾。女人也就罢了,可是男人身上带着点香气竟然让人也觉得不显多余。他们一来就先与公子打招呼,神态亲昵,言谈熟络,我凑到公子的身边,公子早就吩咐我在楼上雅间布好了菜,雅间里的酒还是穆伯亲自在酒窖里选的。穆伯站在楼梯边笑盈盈的与他们寒暄几句。我摸了摸鼻子,仰头看着身侧笑容温润的公子,心想,难怪公子知道他们今日会来。
公子说:“我是不是钱多了没处烧?”
我噎了一下,都是你订的了,钱都没给,怎么算得上是财大气粗。再说了,穆伯都没有说什么,我哪有资格······
公子和穆伯都去了二楼,我搬了板凳坐在长安楼的门口,二楼雅间的窗户大大地开着,我抬头看上面,烛火的光亮从窗户倾泻出来,与黑色的天幕相得益彰。对面的月华阁也是,我抬头就能看见站着的人举杯相碰,烛火拉长他们的身影落进黑色的阴影里。
长安楼的大门正对着的是一条大街,与月华阁是相错而对,我在这里看不见莲映在酒楼里做什么,但是我能清晰地听见头顶上的人在谈笑风生,所以我一个人在酒楼门口显得很落寞。
今天下午来的两个人闲庭信步似的从对面走来,进了长安楼不由分说就往二楼走。我张开双臂拦在他们的身前:“楼上不能。”谁料想相貌刚毅的那个男子竟然顺势就抱住我,我舌头上剩下的半截话一下子就落回了喉咙里。
我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声,一脚就用力踩了下去,男子瞬时就放开我,快速地后退了两步,看着我大声地笑了起来。我没好气地杵在楼口,大声喊:“你们给我出去,不然我喊人了。”
“把你们公子叫下来。”我一听这话,狠狠地啐了他们一口。“淮楚。”不豫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回头怔怔地看着公子。公子神色淡漠地看着我:“我说过什么,让你把这些习惯改了。”
我大声辩解:“是他们。”
“我说过,改掉这些习惯。”公子语调平淡地打断我的话。
“明明是他们先。”我哽着嗓子再次辩驳。
“淮楚。”公子轻声喊了我,个中意味不言而喻,分明还是在指责我的不对。我鼻子一酸,不知道公子为什么不听我讲清楚事情的原委,好像就是认为我做错了。明明我被抱了,难道我在长安楼做工就得忍着这些吗?我就该委曲求全吗?我立在楼口垂着头不动,公子软了语气:“酒楼打烊了,把门关上去休息吧。”
刚才抱我的男子看着我垂头丧气的模样,嗫嚅道:“嘉言,这个是我不对,我先抱她的,女孩子生气也正常。”
去你的,又是认识的。今天下午做什么装作不认识的样子,不然哪里会有今天晚上这一出。阴柔男子看我被公子骂了,也笑不下去了,打着哈哈来圆场。拉了我一把,我脚上像没有着力一样被扯离了楼口。公子缓步步下阶梯,将酒楼外的灯笼挑下来,吹熄里面的蜡烛,将灯笼放在靠门边近的桌子上,然后把门落了锁。那两个人在旁边给我道歉,我傲娇地哼了一声,抬头看公子,正好看见他嘴角刚刚勾起的弧度。我腹诽,把我教训了一顿现在又笑,还有没有操守了?
公子从我身边走过,衣服上带着一股酒香。二人见公子上楼了,歉疚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就跟着上楼了。
我扁着嘴,心里还是不舒服,被一个陌生人不明不白的抱了一下,而且还被公子不分青红皂白地教训了。我叹了声气,暗自反省自己,真的是呆在长安楼久了,被苏祁的吊儿郎当影响得深了,也发现公子的脾气确实好,刚刚竟然是在耍脾气了。
我回了屋子里,但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辗转反侧了不知过了多久,其实刚才被抱的时候,我也只是有点生气,毕竟一个女孩子被人无缘无故地抱了生气很正常的。但是后来公子不听我的解释就训斥了,我真的觉得委屈。我拉起被子蒙住头在床上打滚,丝毫没有睡意。
翻滚间听见有人叩门,我停下来,又仔细听了听,叩门声又响了起来。我从床上起来披了件外衣去开门。一拉开门,月光倾斜进屋里,余晖轻盈地落在公子的肩膀上。公子面色微醺,侧着身子站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