洹雅想要表现的轻松些,她露出了嗔怪的笑容,“才不是你说的那样,我为什么要说谎呀……我能有什么心事啊……”蓦地,洹雅怔住了:如陈丁所说,她确实在勉强自己展露笑容,因为她在说谎。此刻的她,甚至已经无暇顾及礼貌和周全,她只想赶快撇清“自己有心事”的嫌疑,已经有足够多的人跟着她一起心事重重了,再多加一个实在没有必要。而且,她不想和一个陌生人谈论自己的心事,她不想真实的自己暴露在别人的窥伺之下。然而,陈丁不是陌生人,他们算是儿时的玩伴,偶尔也会听到彼此的讯息;更重要的是,陈丁见到了谢安明,还帮她把谢安明送走了。可是,这些就值得洹雅向陈丁袒露心事了吗?
见洹雅陡然沉默不语,陈丁的眉底蕴起薄雾,“洹雅,你的心事和下午那个男人有关吗?”
“……很难说,很难说有关,也很难说无关……”在脆弱的时候,洹雅从来不是扭捏的小女生,不会用娇怯软懦掩饰自己,她希望自己是个豁达、洒脱的大女人,可是更多时候,她表现出来的只是压抑和迟疑。
“其实有关也好,无关也好。我已经帮你把他送走了。他现在是局外人了。”
洹雅领会了陈丁的一语双关,不由得苦笑了一下。
“洹雅,不要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你不是男人,不需要独自承受一切。”陈丁总听冷叶语说起洹雅的事,在他的印象中,洹雅是快要结婚的人了,可是从他下午送走的那个男人身上,他看到了感情分崩离析后,人心仓皇碎裂的痕迹。那个男人向他要了一只烟,却不点燃,只是用手拿着,左手拿一会儿换到右手,右手拿一会儿换到左手,来来回回、反反复复,最终,这支烟尚没有实现它存在的价值就被扔进了垃圾桶。而那个男人,连一声叹息也没有留下就登上了火车。在候车的三个多小时时间里,那个男人什么话也没说,他始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就连陈丁对他的观察和注视都没有感觉到。陈丁看得出,这个男人经历了一段非常复杂的心路历程,他的脸上闪过了许多情绪,困惑、哀伤、无奈、恼怒、释然。最终临走前,他的情绪是平静的,尽管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却平静的如同宽厚的土地,似乎迎来了万物复苏的春天。“谢谢你陪我这么久,给你添麻烦了。再见”。一句话,一个握手,结束了他和陈丁的全部交集。陈丁能够感觉到,洹雅带给这个男人的忧伤比他流露出的要多,而这个男人受到的伤害比洹雅想象的要少。
“有些事总要自己去背负,与是男是女无关。而且,我现在经历的,只是在等待一段以分手告终的感情被慢慢遗忘。和所有失恋的人一样,我也需要时间。”洹雅望着陈丁,第一次正视这个童年时的玩伴,第一次像朋友一样回应这个关心她却更令她心生内疚的男人。
陈丁有点儿明白那个男人的感受了,洹雅在感情面前表现出的理性令人惊愕,无论洹雅提出分手的理由是什么,她在决断情感时的冷静足以成为伤害任何真心的利器。这样的洹雅让人感到恐怖,更令人心疼。“洹雅,你对自己的选择没有过一丝怀疑吗?也许你只是一时之气呢?”陈丁知道现在再来谈论这个话题有些多此一举,可是他还记得那个男人的眼神,那种留恋不舍和坚持尊重糅杂在一起的沉重,让人倍感惋惜。
“对我们的感情而言,结束是最好的选择。你不会懂的。”洹雅敛起笑容,面对陈丁的好言相劝,她感到了一丝冒犯,她觉得自己的内心被窥视了,即便清楚知道陈丁是好意,洹雅还是心生愠怒。
陈丁淡淡笑了,仿佛洹雅的愤然在他意料之中,“洹雅,你让我想起了一本书。书里是这样写的:爱情开始时是美好的,结束时也应该是美好的。人们寻找爱情是为了获得更好的自己,同样,也可以为了获得更好的自己而结束爱情。抑或应该这样说,当一段爱情结束了,真正爱过的人应该更快乐和满足,因为爱情没有把他变成一个更糟糕的人,而是给了他更闪耀的灵魂。”
洹雅的心颤抖起来,甚至于她的手也跟着颤抖起来。陈丁的影像开始模糊,谢安明的面孔被灯光拼凑出来,覆盖在陈丁的脸上。“你喜欢这本书什么呢?整体感觉有些朦胧,作者的文笔不是特别华丽,故事情节有点儿送松散,人物性格也没有特别吸引人的地方。告诉我吧,为什么喜欢这本书?我已经看了五遍了,我实在是想不出你喜欢这本书的理由。”同一本《时光线索》,谢安明读完全本的次数甚至比洹雅还多,可是他一直不清楚洹雅为什么喜欢这本书。虽然谢安明几次追问洹雅,可是洹雅从来没有说出过答案。因为在洹雅心中,这个答案是一把钥匙,可以解开她内心世界大门的钥匙,她暗自希望,谢安明可以自己找到这个答案。洹雅努力稳定心神,摒弃脑海中谢安明浅笑不安的影像,直到陈丁的脸在视线中逐渐清晰起来。“书里的话只是用来看的,生活中没有那么多预设的情节。”洹雅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她不想让自己的脆弱暴露在本就昏暗的灯火下行将就木,今天的她已经太过疲惫,再难承受更多的冲击。
“洹雅,如你所说,书是书,人生是人生。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未来的路就要义无反顾的走下去,你真的做好准备了吗?”陈丁的目光如同火炬,在如纱如雾的灯光下熠熠闪亮。
洹雅明白陈丁的善意,因为明白,反而更加无言以对。洹雅站起身,面色微冷,她的手握成了拳头,似乎只有这样,力量的流泻才会终止于指尖,为她所用。“陈丁,你太多管闲事了。”
起身到柜台结账后,洹雅快步冲进了夜幕,头也不回的走回了二姨家。进了书房,洹雅跌坐在沙发上。她拿起那本《时光线索》,想要扔在一边,可是看着封皮上那平静谦和的四个字,她终是垂下了手,将书塞到了枕头下,扯过被子,洹雅阖目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