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火车,空气中弥漫的潮湿气味迅速包裹了洹雅的感官,她停步在站台上,有些轻微的慌神。在火车上渡过了漫长不长的四个小时,她的脑海中还有一堆凌乱的信息在用力撕扯着她仅有的清醒。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是什么力量促使她离开BJ来到这座沉寂的城市?直到此刻,她还是没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答案。这不是一场众人心中向往的“说走就走的旅行”,这更像是一场争吵的后遗症,一语不合,旋即离开,图的不是一份洒脱,而是一份痛快。只是,这痛快,有些苦涩,有些不勘回味。
天气阴沉沉的,风吹的肆意,让人倍感萧瑟。洹雅走出火车站,看着眼前简陋却繁荣的广场,有些不知所措。她觉得自己可以凭记忆找到要去的地方,可是压抑的氛围却让她的思绪浑浑噩噩,使她仅存的自信也慢慢消失了。洹雅有些沮丧,她怔怔的发了会儿呆,觉得一切可以坐下来细细考虑,就走到花坛边坐了下来。
刚坐下,电话就响了。洹雅取出电话,看着来电显示的名字,心中了然。
“喂。”洹雅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想让心中的情绪暴露太多。
“喂,小雅,你到哪儿了?车进站了吗?”二姨的生机和活力穿过虚无的通讯网络给了洹雅一个大大的拥抱。的确,既然老妈知道了自己的目的地,那么提前安排好内应就是必然的选择。
“嗯,我已经走到站前广场这里了。”洹雅有些莫名的懊恼,她觉得老妈有些小题大做了,可是事已至此,她除了怪自己没出息,找不到其他落脚的地方,也不愿再做他想。
“这么快呀!你在那儿别动,我们去接你啊。”说完,二姨就挂了电话。洹雅看着恢复黑屏的手机,觉得一条无形的绳索将她捆在了花坛上,而她就像祭品一样,等待着天意的收纳。
繁乱的思绪又一次涌来,洹雅有些紧张。在火车上,她一直不敢打瞌睡,因为在酝酿睡意的过程中,她必须要面对很多不想理会的回忆和情绪。出走本是为了逃离,可是直到坐在火车上,她才意识到,无论逃去哪里,有些东西会一直跟着你,无法忘却。
二姨一如既往的热情勾起了洹雅的内疚感。尽管在火车站等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看到二姨丰腴饱满的身影,可是在看到那张熟悉面孔的刹那,在这座陌生多过熟悉的城市,洹雅还是险些落下泪来。
“小雅,你又瘦了喔!”二姨喜欢一边说话一边做动作,就像当年在讲台上教学生唱歌时始终无法停下的指挥拍子。
“小雅,先喝点儿汤,润润胃。”
“小雅,吃这个鱼,刺少,不用担心扎嗓子。”
“小雅……”为了迎接突然到访的洹雅,二姨张罗了一桌接风宴,还叫来了许多邻居作陪。在公交车上听到二姨的计划时,洹雅立刻有了逃回BJ的念头,可是看着二姨兴高采烈的说起几位陪客的种种,她强迫自己掐断了意图逃离的想法。洹雅安慰自己,只是一顿饭而已,笑着吃完,自己就可以走进真正安逸的时光,无论多么艰难,坚持过去就结束了。坚持对洹雅来说从来不是难事,所以,她对着二姨的热情洋溢露出了会心的微笑,将自己满心的不安和疲累涂抹到了车窗外忙于喧嚣的街景上,公交车一路驶过,撒下一片灰色。
“小雅,想什么呢?快尝尝这个糍粑,猜猜这是什么馅的?”二姨的筷子打断了洹雅的思绪,在蛋青色的圆盘上原本只有洹雅那双深棕色筷子夹着的一片藕,仿佛一枝逆光盛放的梅花。可是现在,无端多出来的“一枝肥硕的棉花”打破了整个构图的完整性,洹雅不得不从自己的深思中抽身而出,“二姨,你不用照顾我了,我都多大人了。”洹雅笑着自嘲道。
“还大人呢,一个劲儿闷头吃,都不跟我们说说话。大姨在家都不给你饭吃吗?”叶语笑眯眯地打趣洹雅,她还没有改掉咬筷子的毛病,洹雅总是忍不住在脑海中想象八十岁的叶语咬筷子的场景。冷叶语是洹雅的表妹,比洹雅小三岁,是个典型的白羊座女孩,热情勇敢,深得二姨的真传。
洹雅笑笑,“小语,你这张嘴啊,还是那么厉害。”
“姐,我这不是厉害。我这是耗子扛枪窝里横。”叶语说完,自己先挤眉弄眼的笑了,桌上的其他人看着她故作丑态也都跟着笑了起来。
“洹雅,你笑起来还是那么好看。”一个和叶语年龄相仿的女孩主动跟洹雅搭话。这个叫做卫玲的女孩是叶语的同学,两个人从小学晃到高中,因为兴趣爱好、脾气秉性相投,成为了好朋友。
卫玲身边坐着她的男朋友严树,这个戴着一副圆框眼镜的白净男孩,更像是卫玲的弟弟,看他用餐时的举手投足,洹雅断定,这是个家教严谨的乖孩子。除了严树,桌上的其他几个客人都算是洹雅的熟人。叶语的男朋友陈樵,几次和叶语去BJ玩的时候,洹雅都有接触,是个有点儿大男子主义的霸道暖男;陈樵的哥哥陈丁,是二姨家的老邻居,洹雅小时候过来渡假总会和叶语、陈丁一起玩,陈丁因为是几个孩子里最大的一个,所以总像个小头目似的发号施令;嵇荣原本也是二姨家的邻居,后来搬家离开了这个区,但是因为惦记叶语和陈丁这些玩伴,便总跑回来找大家凑热闹,等到成年立业了,干脆又回到这边买了房子常住。和陈丁、嵇荣一起来的还有他们的女伴,一个叫郑絮絮,一个叫庞乐乐,都是年轻靓丽,俨然一对姐妹花。洹雅对女伴这个词很是敏感,既然不是女朋友,又何必带来这种场合?虽然洹雅在心里告诉自己这座城市不是什么小地方,可是“女伴”这种角色的存在还是令她对这座城市刮目相看了。
更令洹雅刮目相看的,还有这座城市的变化。回二姨家的路上,洹雅看到了一条霓虹灯闪耀的街道,从街道的这一头进去,路两侧的霓虹灯闪耀着灵动却不喧闹的光影,透过橱窗,每家小店都高朋满座。路上行人三三两两,点缀在缓缓过往的车流中,显得轻惬从容。
二姨的家就隐藏在这条街道的灯火里。这条街上的三层小楼都有很多年头了,从洹雅记事起,她来小住的二姨家就在这三层小楼上。
回到家,二姨开门开灯,熟悉的陈设一映入眼帘,疲惫立刻席卷了洹雅的全身。
“书房已经给你收拾好了,快去洗个澡,然后早点儿休息。”二姨把洹雅的包扯过来,将洹雅直接推进了浴室。洹雅望着镜子里的自己,有些失神,她已经许久没有这样平静的看自己的脸了,她甚至有些不确定镜中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
“小雅,你看看这些东西合不合适?”
洹雅竟然听到了安明的声音。在生活琐事上面,安明一贯大大咧咧,他总是征求洹雅的意见。即便有些时候,洹雅也只是主观臆断,可安明还是愿意听洹雅的建议。谢安明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在工作和事业上雷厉风行、能力超群,但是在生活上优柔寡断、缺乏主见。
“小雅,你怎么了?”洹雅终于认出站在门口的人是自己的二姨,而不是那个眼神清澈的懵懂男孩。
“没事儿,有点儿累了。”洹雅淡淡笑笑,接过了二姨送进来的洗漱用具。
二姨了然的笑着:“快洗洗睡吧,你也累了一天了。”随即关门离去。
洹雅看看二姨为自己准备的东西:白底绿花的毛巾、绿色牙桶白色牙刷、欧莱雅的葡萄籽系列、多芬的海洋系列、还有两片一叶子的补水面膜,都是洹雅可以接受的类型,这份熨帖更让洹雅感到踏实。她对镜子里的自己说:李洹雅,你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