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春林狡猾狡猾的，像匹狼一样，已刮到风声，嗅觉到搏杀的血腥味。
全连队列选拔赛即将打响。他观察，连队干部偏爱三班尖子班，虽说训练时很严厉，但心底里特喜欢，严师出高徒嘛。大战来临，只要盯住孙连长去那个排，给那个班开小灶，传授了什么动作，布了什么阵。知己知彼，那出戏就好演了。
于是，春林给何仁咬耳朵，说悄悄话，让他关注连长。乖乖，何仁一本正经，时不时给训练场送开水，一看就是老半天，还动不动比划起来。回炊事班禀告春林，说：前两天连队干部都在一排转悠，尖子三班已减轻训练量，开始调整节奏。
炊事班获悉后，也减少去猪圈训练的频率，开始养精蓄锐，调整心态。
一场野路子和尖刀班比拼即将上演。
不过，何仁提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三班是正宗的，连队的一面旗帜，肯定上；而炊事班是额外的，不是硬指标。在猪圈里练了半天，万一不让炊事班比赛，这岂不空欢喜，竹篮打水一场空，到时咋整呢？
春林眯着眼，诡异一笑，示意何仁别操心，一股胸有成竹，志在必得的气势。
其实，何仁的提醒是有道理的。这天，果真如此，全连集合，连长指导员训前轮流动员一番，该说都说了，好像上前线似的。
连长毕竟是军事干部，说话干脆利落，说道：我说到做到，这次选拨赛，假如一个班没人选上，这个班长，我看就算了，当了也难堪，一股窝囊样。如果一个班全部选上，我和指导员商量过，连嘉奖一次，班长就晋升代理排长吧。连长说完，挺客气地让指导员作训前动员。
指导员毕竟是政工干部，说话有点腔调，他学着电影（英雄儿女）中那位政治部主任样子说道：革命战士要像条龙，不能像条虫。还专门吩咐炊事班虽然没有参加这次选拨赛，但是做好可口好吃的饭菜，就是对全连官兵的支持。话没错，但是，这帮炊事班人员听了绝对难过，恨自己窝囊，没用。
动员说完，警卫连就这样开拨到大礼堂门前的操场上去了。留下炊事班这十来人，大眼瞪小眼，你看我，我看你，傻了。只能伸着鹅脖子，真当着急呀，那泡尿都快解在裤裆上了，眼睁睁看这队伍远去。
还是班长春林急中生智，回过神，反应过来。急忙追上队伍后面的连长，急促地说道：连长，训练间隙要不送点开水过来。连长听后，还夸奖一番，说道：好呀，当然要。春林凑近连长，厚着脸皮地说：连长，咱炊事班想长长见识，瞅瞅兄弟班走路的风采，这次虽没咱们事。但是，大家想过过瘾，解解馋。请连长放心，待会儿，饭菜烧好，炊事班人员想来瞧瞧选拔赛，可以吗？连长爽快地说：哟，好啊，当然可以，但前提要饭菜烧好，不要出洋相。
那当然，连长放心！春林回答很坚定，但已心花怒放，谁说老天长眼，我看就咱连长长眼。
当即炊事班集合，春林也学那一套，进行战前动员，兴奋地说：同志们，机会来了。咱们挑灯夜战的汗水没白流，受苦受累没白干。要说，谁能见证，哈哈，我说猪圈里的猪。但人家不信，那就掏出真家伙，咱们训练场见，有没有信心。
全班齐声说道：有！
但是，一个棘手的问题摆在眼前，谁伙房留守呢？大家都想冲锋陷阵，证明自已。还得有个人，最后那点蒸包子活干完。
队伍陷入沉默，清一色低头，看自己鞋子。春林着急说：没人站出来，我点将了。话音未落，还是杨卫站了出来，说了一套蛮诗情画意话：哈哈，英雄毕竟少数，总得有人辅佐；红花又要绿叶衬托，冲上去炸毁雕堡，还得有人掩护。挺洋气的语言，像书上的。杨卫嘴里吐出来，总有点那个，凡正怪怪的，太像电影“金光大道”里的高大泉了。
再一想，杨卫留守，这岂不破了戒规，他是饲养员，不能拈手灶台。那有这么多条条框框，活人不能让尿憋死；书是死的，人是活的，咱们把书里东西怎么顺当改一改，不就成了新书；那些清规戒律，有用的咱们留下，没用的就扔进炉子里烧掉。讲究太多，束缚就多，折腾也就多。最后决定还是杨卫留守，当然大家十分感谢他。
大礼堂门前的操场上。
全连战士已龙腾虎跃，摩拳擦掌，围成一圈。孙连长还请来师军务科参谋，当评委，以视公正。首先上场是三班，不愧为尖刀班。班长口令一下，出列。那个精气神甭说了，严成绝对是三班典型代表，一招一式标准化，正步走，踩在地上，像盖房子打桩，地也在抖三抖。眼里充满杀气，一股虎虎生威的气势。三班肯定没有悬念，全选上。
警卫连在操场上打擂台，消息一传。不知怎么传到家属院，忽然来了一帮妇女儿童观摩团，小卖部那几个师里重量级家属也来观看，叽叽喳喳，评头论足。看台上像庙会听戏，尖刀三班一亮相，看台上就吆喝。
有女人观战，战士们更来劲，个个生猛。哈哈，说句调侃话，这个时候三碗酒下肚，上景阳岗，打死老虎就轮不到武松了，也没这个故事了。
这时，春林带着稀稀拉拉的炊事班战士过来了，后面两个兵还抬着喝水桶，一股残兵败将。这小子又耍名堂了，知道兵不厌诈。让人上钩，总要乔装打扮一下。于是每人穿一件又脏又破的白大褂，脸上还有煤灰痕迹，黑不溜秋，好像精心涂抹过，都在眼睛下面，单个看脏兮兮，如果一字排开，一排队，显得不寒而栗，立马生威。此时，这帮老兄拖脚蹭地地过来。连长瞧见炊事班这幅熊样过来，感觉来砸场子，搅局的，当然气不打一处来，当即训斥到：回去，都给我滚回去，你看看你们这模样，给我丢脸，妈的，给警卫连丢脸，你们给我看看，那么多人在看你们，屌兵。
队伍中九班郭宏见炊事班过来，像打败仗的样子，情不自禁地笑了，他这么一笑，引起全连哄堂大笑。
唉，伙房兵，稀拉一点，属正常，她毕竟不是每天训练。看台上有人低声细语地说。
春林就是要这种效果。麻痹对手是胜利的开始，这句至理名言，春林买了十多双鞋垫，把这句话写在上面，每人一双。他神经兮兮地说：来点封建迷信，亲近大地，保佑成功。
为了麻痹对手，何仁和春林好像演小品似的，先何仁迎上前去，凑近连长身旁，说道：连长，不好意思，刚刚忙完，想来瞅瞅，见见世面，我们是炊事班，又没有犯事，不就脏一点。春林在一旁嘻皮笑脸地帮腔，说：连长，消消气，太匆忙，没照镜子。来也来了，咱们不吭声，老老实实坐着，连长行行好。
连长也没招，炊事班就这德行，窝囊窝囊的，搞后勤的，就稀拉一点，说道：给我老实坐在那里，不要乱动。
是！谢谢连长。何仁和春林两位一搭一档，点头哈腰，像伪军遇见八路。不过，这一幕，炊事班排练了两天，难演，脸上不涂点灰，身上不罩件白大褂，一看就是假的，装扮的。
该轮到九班上场了，到底是跟首长的，悟性高，别说临时抱佛脚，还真管用，突击训练还真行，一般个头，很匀称，细细长长的腿，走起路来好看。看台上那批大妈们，一个个惊讶赞叹。
这时，连队通讯员匆忙跑了过来，说道：报告连长，司令部来电，说是师长要来看警卫连的训练。这还得了，连长一转身就看见坐在地上的这几个炊事班兵，坐在那里怪怪的，有损光辉形象，脏兮兮白大褂特别显眼，连长说道：师长马上来看我们训练，你们炊事班就算了，别看了，回去吧。
这下，不就是砸锅吗？何仁着急地说：连长，咱们既然来了，就别赶我们走了，饭菜也整好了，杨卫在留守。何仁一股可怜样，只差掉眼泪了。
春林也在一旁帮衬地说：连长，我知道咱们影响市容，有损警卫连形象，那咱们就坐开一点，师长瞧见，知道我们是炊事班的。说完，炊事班其它战士央求说道：连长，行行好！
连长不耐烦地说：行了，老老实实坐在那里，别乱动！熊样。
这时，师长来了，后面跟着一批参谋干事，一本正经，一股视察检阅队伍样子。师长挺和霭的，根本没架子，要说派头还是后面几个大，连长还想握拳跑步报告一下，师长马上摇摇头，手挥挥，示意不干扰，继续操练吧。随后就坐在台阶上，观摩起来。那批婆姨们也讲政治守纪律，一下子雅雀无声。
连长挺诡的，让刚才表现特别好的三班九班再来一遍。
警卫连的伙房里。
炉灶旁，杨卫不停地忙碌着，动作也挺熟练。他知道，炊事班其他兄弟在操场上证明自已，在寻找机会钻出来，树形象。自己留守，绝不能掉链子。
这时，翠翠一脸焦虑，走路还一瘸一拐，急促地跑进伙房，看见杨卫在铲煤，大呼杨卫哥，帮帮忙。原来她刚才骑车到侦察连门口，被两个同样是卖冰棒的小伙子撞了，那两个跑了。跑得和尚跑不了庙，杨卫让翠翠放心，明天让他们赔礼道歉，除非不想干。由于翠翠腿皮摔破，杨卫简单包扎，让翠翠待在伙房，照看炉子，自己急忙到侦察连门口去扛自行车和冰棒箱。杨卫还摧翠翠尽快走，万一被人看见，真的吃不了兜着走，刮胡子。
师长看了警卫连的队列很满意，夸奖有点仪仗队的感觉。
炊事班没机会了，绝对悲惨，那个郁闷，个个翘嘴巴，埋怨春林，尽吹牛忽悠，等了半天一场空。只见春林淡然处之，像姜太公稳坐钓鱼台，就缺一杯茶一支烟。
否则，说不定他哼一段，山东快书，奇袭白虎团。
这时，队列选拔接近尾声，春林给何仁使了个眼色，何仁心领神会，立即起身倒了一杯水，端到师长面前，微笑地说：师长，请喝水。
师长客气地说：哟，谢谢。你们是炊事班的，那怪这模样。接着何仁悄悄地说道：师长，我们想汇报一下，炊事班走队列，连里没排上。
师长打量这个脏兮兮的伙房兵，有点惊讶地说：你们也走队列，那好，待会儿我下去跟你们连长说。
何仁一阵喜悦，满脸春风地返回，他的脸色已告诉全班，准备登场。炊事班这帮小子已看出峰回路转，那个快感胜似武装越野赛跑后，全身赤膊，点支烟，趟在地上，睡大觉。
此刻，孙连长已跑到师长跟前，标准敬礼，说道：报告师长，警卫连队列训练完毕，请指示！
好！我说两句。师长回军礼。师长在孙连长的陪同下，走到队伍前，铮铮有词地说：下面请师长讲话。战士们习惯性立正。旁边家属队伍也不约而同站起来，野战部队家属那种军事素质，好像也遗传的，站在那里的姿势也是杠杠的。
那几个炊事班的人倒是特别出格。师长精神饱满地走到队伍前，落地有声地说：大家辛苦了。看了你们的队列，我很满意。但我总感到缺点什么，我说不上来。像吃烙饼，缺少那根大葱；喝碗汤面，缺少点辣劲；吃火锅要的那股回味。我老讲吃的，不瞒你们说，我当新兵也在炊事班，行军路上被着烧饭大锅，大伙儿笑我老被黑锅。所以刚才那个炊事班的同志要我看看他们的队列，哎，有点新鲜，蛮有意思。他说连里没安排，他们就主动请缨。孙连长，你了解他们队列吗？师长朝孙连长说道。
师长，要说他们烧菜做饭还行，但队列我没要求，后勤兵，稀拉一点，就别走了，丢人现眼。孙连长难为情地笑。
烧菜做饭，是他们的强项，做不好，打屁股，我待会儿去品尝。再说，我想认识一下班长春林，听说还是代理的，探亲回家打架，打架当然不对，但是当我们的亲人需要我们保护的时候，就应该挺身而出，什么人多？什么武器好，该出手就出手。这小子给咱师增脸了。在吗？站起来瞧瞧。春林立即起身，说道：报告师长，我是春林。哟，模样蛮俊的，坐下。开句玩笑，你们是不是在啃煤灰，怎么都黑不溜秋。开始我认为是地方上瞎传，尽吹牛，糊侃，让你们副连长去考核你。没想到副连长真打了，还被你打得鼻青眼肿，那天立祥跑到我办公室，看到他被打这模样，才知道这顿打是讨来的，委屈他了。我就想认识这个兵。刚才你着急了，又耍心眼，想引起我的注意，你使眼色我一清二楚。眼花了看近不行，看远更清楚了。现在是驴是马拉出来溜溜，用你们连长话说，丢人现眼吧。我喊口令，出列！
只听见这十来人刷一声剥掉白大褂，高高地抛向高中。人人穿着擦新的军装，硬朗的脸庞，几道炭黑，杀气腾腾，跟刚才判若两重天。
春林声如洪钟，铿锵地下达口令：报告师长，警卫连炊事班队列训练开始，请检阅！
开始吧！师长说道。
全连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炊事班还有这一套，那个每一步的公分，每一招的到位，正步的踢腿，齐得让人嫉妒；那个踢腿高度每双鞋子，脚背挺刮，估计只能用尺子，肉眼已无法测量。
台阶上的群众掌声惊讶声尖叫声一片，老百姓渐渐走下台阶，靠拢过来。
孙连长傻了，出神地盯着春林，像瞅漂亮姑娘一样，眼里发着光，嘴流口水。没想到这块玉石在炊事班自己在打磨雕刻抛光，这帮人教练是谁？在哪里训练？太多的迷团等着他去解。
当然最尴尬数郭宏，感觉全身起疙瘩，妈的，奇痒无比，春林这条泥鳅快变成黑鲤头，要跃出水面，看样子咱甘拜下风；不行，咱也得学他身上那股劲；
想不通还有三班，号称尖子班，得了，算了吧。干脆换一下，三班统统到炊事班，炊事班改成尖刀班。
严成也想不通，难怪那次割麦子，俺祖宗三代种麦子，竟然割不过那个把麦子当艽菜的家伙，以为是碰运气，撞上了，鬼知道是人家卧薪尝胆，唉，这几个城市兵，要小心点，假如老子是个女人，首先要干掉那个春林。模样俊，还有这般功夫，简直海水不可斗量，人还得瞅瞅外貌。
连副在闷笑，那天参加炊事班的班务会，就发现床底下这么多破球鞋，难怪，这帮家伙早就在等这一天了。
最高兴莫过于师长，情绪激动，自豪地说：哈哈，这个炊事班干脆改名叫仪仗班，刚才我说的烙饼那根大葱在他们身上找到，像地里现摘魂灵还在，杠杠带劲；那碗汤面的辣，在他们身上体现，叫朝天椒。有了她，吃下这碗面，浑身冒汗，通气，爽快。还有火锅的回味，那是念想，其实她是一种精神，今天我在炊事班看到了，我老兵见识了。孙连长，你们给全师带了个好头。还有师司令部机关，好好总结这个炊事班的经验，提炼提炼，在全师推广。哈哈，中午是不是孙连长请客，走，到警卫连炊事班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