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驱风油的药效可持续四个时辰,再等一等吧!”在一旁一直观察着的葛先生轻叹了一口气说道。随后他转头望向二当家,面色渐凝地道:“二爷,大当家的事属下以为应该召集大家开会商议一下下一步的行动为好。”
“好,召集大家到集云堂开会!”二当家说着,便迈步向门外走去。
二当家和葛先生走后,这间特殊的病房里就只剩下了成东行和二童。二童坐在成东行的病床沿上,手中又拿起了书。对于一个热爱学习的人来说,有如此安静的环境和时间,又怎么能够忍心浪费。
时间在书页的翻动中缓缓流失,目光不时的从字里行间转移到床上的病人身上,可二童始终都没有看到他想要看的画面。从擦洗过药到现在,成东行如一具卧倒的石雕,没有动过分毫。
“现在时间差不多已过了两个时辰,大驱风油的药效也已达到了巅峰,如果小师弟这时候还没有反应,那看来真的没有什么希望了。”二童这样想着,突然将手中的书本往床上一扔,跟着猛地站起身子,两步来到靠窗的那张书桌旁,将桌上那个盛着大驱风油的小瓷瓶瓶塞拔开,又从一旁的茶盏里倒出半盏已冷的残茶,将小瓷瓶微倾,滴入两滴大驱风油在茶水里,就端着茶盏来到了成东行身前。
成东行此时仰躺在病床上,四肢平伸,双目紧闭,嘴唇似合微张。二童来到他身前,略俯下身子,伸左手捏开他的双唇,右手端着茶盏凑到了他的唇边,随后茶盏倾斜,混合着大驱风油的茶水就流进成东行的口中。
七节草精油在《百草属目》及诸多药草典籍里,都有可用作口服的记录。从这一点来说,二童做的并没有错。但是他似乎忘记了任何药物都不能使用过量这一条古老而恒定的医训。
药物如果使用过量,它就已不能再被称之为药,而是毒,瞬间致人于死地的毒。
或许是给昏迷病人灌药的经验足够丰富,也或许是真的舍不得这位小师弟就这样走了,三息时间不到,二童就将那半盏茶药水一滴不剩的送进了成东行的嘴里。
灌完茶药水,收起茶盏,又将小瓷瓶塞住,二童刚要去接着看书,就在这时候,一阵如人揉桑叶般的瑟瑟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听到这阵声音,他没来由的心中一沉。觅声望去,直见病床上的成东行不知何时,身子竟颤抖了起来。
这种颤抖并不是身体受冷时那种如筛糠般的抖动。而是每一寸肌肤都在自主的发生那种不规则的瞬收与瞬放。这个样子看上去,就像有上千只虫子聚集在了一起,又各自做着不同的动作。
那张由黑铁木特意加固的床,在这种颤抖下,竟似乎随时都会因支撑不住而发生坍塌的危险。
看着这一幕,二童的双眼圆睁,掺合着惊惧、疑惑、惘然、哀伤、无助的目光,如激流一样从眼中喷射而出,然后他疯了一般迈开双腿向房外狂冲而去。并在冲出时口中大呼:“师傅,师傅…”
桌上那个盛着大驱风油的小瓷瓶,在他跑动中被无意碰到,“啪”的一声从桌上掉下,在地面摔得粉碎。浓烈的大驱风油味在小瓷瓶摔碎的刹那,瞬间塞满整个房间,刺激得人根本无法呼吸。
葛先生从来都不认为二童是一个遇事鲁莽的人,这也是他只所以收他做弟子的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可是当他走进书房,看到床上的成东行后,他才发现他以前的结论是那样的荒唐而可笑。
床上的成东行还在颤抖,每一寸肌肤都在自由无主而又活跃兴奋的颤抖。房间里的大驱风油味还是很浓,虽然窗户已完全打开通风,但在短时间内很难起到什么效果。
“换房!”葛先生命令。然后他冷冷地扫了一眼二童。
“是!”二童小声的应着,向病床走去,迈动的双腿颤抖得竟比成东行还要利害。
房间换到了成东行初到山寨第一天时所进的那间病房。被抱着放在病床上之后,他的颤抖依然没有停止。这时如果有人注意,就会看到在这种颤抖之下,他体内的汗液开始迅速的涌出,浸透衣服,浸透床单,渐渐在床上印出一个湿湿的人形水墨。
可惜的是这时候并没有人注意他,二童将他抱过来之后,就坐到了门口去发呆,两眼空洞而无神的望着房外的某物,想着谁也不知道的心事。
葛先生早已离开,看他走时那种决绝的样子,似乎已不再将成东行当做人。或许在一个合格的医者眼中,死人和活人的区别也只是一口气罢了。
流汗时并没有声音,所以房间里显得格外的安静,安静得仿佛能捕捉住那一抹渐失的影子。
日头偏了,然后西斜,西坠。晚霞随心所欲的妖艳着,却在那抹影子的衬托下,显得脱俗的庄重与严肃。
该掌灯了,二童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及时的点亮那遵青铜流线盏,他还坐在门口,就好像他并不知道天已经黑了,夜已经来了。
天确实已经黑了,不过黑得还不算完全而彻底,朦朦胧胧的有着一种欲说还羞的怚意。
就在这朦朦胧胧的黑色中,有一个身影向病房走了过来。看到这个身影,二童立刻站起身来,然后恭恭敬敬地立在道旁低声道:“师父!”
“还没有吃饭吗?去吃饭吧,吃过饭后就好好休息一夜,今天你也累了。”葛先生边走边道。话语温暖而慈祥,充满了一个师长对弟子的关心。与中午时的那个冷冷的命令有着天差地别。
听着师父的这段话,二童几乎有了一种热泪盈眶的激动。他知道他今天错了,他不该擅作主张的喂小师弟那半盏大驱风油水。作为一个严谨而认真的医者,无论对待什么样的病人,都不能有丝毫的感情用事。这是师父苦口薄心而又尊尊如命的教诲,可自己今天怎么就违背了呢,这是错,大错特错且不可饶恕的错。他一下午坐在那里发呆,就是在等着师傅对这个错误的惩罚。可是现在看来,师傅已不再惩罚,也不会再有惩罚。那么他若真的流了泪,那流出的泪绝对可以称之为幸福的眼泪。
红着眼睛,哽咽着呼吸,二童躬身、后退、离开,并在离开时深深看了一眼师傅宽厚的背影。
(今天元旦,祝大家节日快乐,一会儿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