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裕一连好几天没来上班。有时候来了,没待多长时间就走了,但工资没少开一分钱。这天他找到林珊,说自己现在感到很压抑,想去度假,希望林珊和自己同去。林珊笑了笑,“怎么,这么大的康总,遇到些小挫折就要退避三舍?”康裕勉强一笑,“林珊,我是想起了过去咱们一起在海滨游玩的情景,想重温一下。那时候,你还是个孩子,天真,青涩,把我当成一座大山,我们一起捡贝壳,拾海螺……”开始,林珊还带着些兴趣听着,可听着听着,她背转过脸去,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但眼前又是那张康裕给她拍摄的照片,往事多么美好,可旧梦不须再记,她从办公桌上抽了一张纸抽,拭去眼角的泪水,转过身来对康裕说;“你应该明白,现在是什么样的情形,我希望你重新振作,好好工作,那样才能体现你的价值。”康裕看到林珊红红的眼睛,听到她坚决的话语,内心的希望彻底破灭了。这时候,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湿润了,他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他不能让林珊看到他伤心流泪的样子。他起身出门,走出办公室,无人相送。
这间偌大的办公室是他一手设计装修的。林珊到来之前,他在这里办公,他的野心在这里曾经极度膨胀过。而且,他早就知道这间办公室最终要属于林珊,但林珊是他的所爱,他自信林珊都是他的,所以这间办公室的每个细节他都精心策划。在林珊即将到来之前,他还特意放大了一张林珊很喜欢的照片,悬挂在办公桌后的墙上。当康裕带着林珊第一次走进这间办公室的时候,林珊看到自己的办公室,既有艺术殿堂的气息,又有象征权力的威严,欢喜得不得了。康裕一边走,一边回忆当初的情景,就像发生在昨天一样,而今他感到自己被丢弃,自己的一切努力都是给别人的,今天竟然落得孑然一身,被挤到了边缘。是自己的错吗,自己从来没有做过有损林家的事,只是无意中得罪了董事长和林珊的哥哥林川,但那些小事和他对林家的贡献相比,真是微不足道,如果他是董事长,他绝不会计较。
他又想起了和林川第一次见面时的尴尬情形。那是他为林家效力的第二年,那一年闹非典,公司的大门只留一辆车出入的空间,他开车要从公司的大门出去,偏巧有辆车要从外边进来,那时他正春风得意,看到对面的车没有要让的意思,就大为恼火,用力按着喇叭。哪知那车非但没有向后退,反而又向前开了一点,康裕刚下车,要去揪那辆车的司机。这时,保安急匆匆地跑过来,拦住康裕,紧张地低声对康裕说:“哎呀,康总,你快把车开到旁边让开路,你对面是大少爷林川。”康裕已然离那车很近了,虽然车的前玻璃上贴着反光膜,但可以隐约看到林川一副不满的表情和傲视的眼神,康裕极不情愿地把自己拽回车里,乖乖地让道。他刚让开道,林川的车子瞬间提到高速,像一只怒不可遏的猛虎扑了过去,当康裕再次把车开到门口的时候,他从后视镜中,看到林川已然走下车,用手指着自己,似在破口大骂。第二天,那名保安被开除了。虽然没有人就这件事向康裕追究什么,但他已感到了问题的严重,他得罪了公司未来的董事长林川,他既后悔,又后怕。
老天总爱和他开这样的玩笑,自己刚有一点小成绩,刚有一些满足感,就会撞见不好的事,让他一切归零,惶惶不可终日。和林珊也一样,好好坏坏好几年,有时像兄妹,有时像情侣,有时像老板和雇员,就是没做成夫妻。自己不是花心男子,可就是有女孩子喜欢,交个朋友有什么不可以,偏偏让林珊撞见。自己解释清了,一心一意只顾林珊了,林珊旁边又冒出个李悦凡来,把自己的一切都给夺走了,康裕越想越气,越想越伤心。他上了车,用力向后一靠,又向前趴在方向盘上,脑袋向上面砸了几下,然后点上一支烟,发动车子,飞快地驶出了大洋公司。然而,他却对林家从未产生过报复之心,不管如何,林家首先有恩于他,还有那份源自内心、难以磨灭的恐惧,使他不敢推测报复林家的后果。
康裕又想起了林公馆的神秘构造。林公馆很大,房间很多,每一单幢建筑的风格都差别迥异,有几乎不进行任何装饰的砖瓦房,有色彩丰富、温馨别致的别墅房。既有沧桑落寞的的简陋,也有富丽堂皇的奢华。绿化也一样,既有修剪整齐的松树和冬青,排成女儿墙,和散落在院子中的盆载奇花相映成趣,也有高大参差的大树和乱蓬蓬长得很高的野草。
最令他不可思议、至今仍心有余悸的是他曾经误入的那条地下通道。那天,他到林公馆接林珊。按照约定时间在院中等了一阵子,还不见林珊,他从车里出来,看到郁郁葱葱的绿树、娇艳盛开的鲜花,还有那穿梭其间、轻盈飞舞的蝴蝶,停在树梢、叫声优美的小鸟,不禁在院中漫无目的地度开步来。一边走,一边羡慕林老板家业庞大、很会享受,在这样的环境里居住,有如世外神仙啊。他看到有一个地下通道的入口,走近一看,连接地面处,有下行的台阶,里面黑黑的,看不到尽头,似乎很深。走下台阶没几步,可以看到有一个翡翠琉璃一样的屋檐和从屋檐下的小窗内透出的幽幽暗暗的带有暖意的光。好奇心使他沿着台阶向下走去,这里很像是一个藏宝的地方,谁知没走几步,康裕突然感到脚下一滑,身体不能自控,斜着顺坡朝那通道的尽头滑去。慌乱中,他双手乱抓,左手抓到了一个没有亮光的壁灯灯座,奋力一拽才控制住了身体。他冒了一身冷汗,紧张地大口喘着气,腿脚一阵蹬踩,却没有踩到台阶,稍稍定了定神,才明白原来这条通道只有几级台阶,而这几级台阶只能靠入口处的日光看到,再往下竟是像滑梯一样的斜坡,如果滑下去,真不知道后果会怎样。望着前面一片幽深莫测的黑暗,康裕的内心由惊吓、疑惑转成深深的恐惧,心头兀自突突跳个不停。他紧抓壁灯灯座的手臂已感到酸麻,手掌被勒得生疼。他紧张地思索着脱身之计,扭头看了看进入通道的最后一级台阶,先用右手臂将左手臂换下,同时扭转身子,喘了口气,定了定神,然后右手用力向后拽了一下灯座,同时右腿奋力蹬了一下墙壁,尽力将身子弹射出去,然后伸出双臂,奋力向最后一级台阶的直角边抓去。幸好,他抓住了,身体紧贴在光滑的斜坡上,此时他感觉他的十根手指都快断裂了,他用尽全力向上攀爬,终于走出了通道。出了通道,他飞快地跑到一棵大树下,背靠大树,闭上眼睛,喘着粗气,缓了好半天神。忽然他听到林珊喊他,他看到衣服上有很多尘土,就脱掉上衣,并将裤子上的灰尘掸扫干净,然后若无其事地向停车的地方走去。
林珊已然在车旁等待,看到康裕走过来,带着关心问道:“你的脸怎么那么白?”康裕略带紧张地笑了笑,“没什么,我昨天感冒了,身体有些虚弱。”“那,我来开车。”林珊说着,就要坐到驾驶座位上去,却被康裕拦住了,“有我在,怎么能让你开车呢?”
车子驶出了林公馆,康裕才感到一颗心放到了肚子里。幸好没有被别人发现,幸好自己反应够快,幸好自己及时脱身,可怕的林公馆,到底暗藏了多少玄机?康裕不由得加快了车速,犹如脱离虎口一般。
过了几天,康裕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用炸药把林公馆炸了个稀巴烂,康裕站在冒烟着火的废墟上大声狂笑。但林道夫又似幽灵一般从废墟中爬了起来,“满面尘灰烟火色”,虽然已经说不出话来,但却哆里哆嗦指着康裕,但康裕已感觉不到丝毫惧怕。在康裕看来,此时林道夫和他是平等的,甚至还不如自己,林道夫现在只不过是个一无所有的丧家之犬,他再也不能对康裕发号指令了。
康裕笑醒了,醒来后发觉是个梦,不由长叹一声。依然像往常一样去上班,看到威仪赫赫的公司大楼,忽又产生了自己渺小如同沙砾般的感觉。刚到公司上班时,他感到自己平步青云,前途无量,这样的大楼,这样的办公环境,自己一下子成了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可如今他不再以公司的大为荣,相反公司的大反而让他觉得自己压力大,前途也不甚明朗,做人做事竟然多了几分战战兢兢。
康裕情不自禁地回想起了诸多的不快,他越想越气,这诸多的不愉快交织成一条粗粗的缆绳,把他的脖子勒住,他艰于呼吸,憋闷难受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