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凡回到了故乡,但没有急着进家,实际上就没想进家,恋人抛弃了他,他放弃了工作,他不是载誉而归,而是满腹仇怨、落魄归来,他知道父亲见了他会口无遮拦地问这问那,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一顿是难免的,这样会在他心灵的伤口上撒一把盐,这可能会让他受不了,他准备调整好心情后再回家。这座他从幼年成长于斯的小城,因为离开得久,思念得深,一踏上这块土地,悦凡就有了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继而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小城的变化真大啊,增添了许多繁华和锦绣,悦凡对此不是很感兴趣,因为这些,其他城市也有,充其量只能算作城市发展模仿秀。悦凡真正想要看到的,是他童年的足迹。这几年悦凡感到,人的年龄越大,活得越累,快乐的滋味越来越少,现在的快乐只能叫忙里偷闲,苦中作乐,什么快乐都赶不上让人追忆的童年的快乐。他背着背包,像一个游客一样,来寻找他的童年。
城市的变化很大,但是街道不会变得让人不认识。悦凡顺着加宽的兴华路往前走,一边走一边回忆着自己最初居住的地方。那是几十户人家居住的大杂院,院子连着院子,院子套着院子,庭院深深,红砖尖顶的瓦房,青砖的平顶房,圆形的月亮门,镂空的墙,青砖路,梧桐,槐树,钻天杨,圆形的、方形的花池中种着月季花,牵牛花……那里可是捉迷藏的好地方,夏天穿过浓荫、穿过胡同吹来的风比现在的空调要舒服得多。自己曾用小树枝把砖缝中蟋蟀捅出来捉在手里,在水房旁边的乱草中发现了青蛙,和小伙伴们捉住请大一点的孩子烹饪熟了,大家一人一筷子头那么点肉,那种香味至今也忘不了,现在读了书,懂了一些历史,觉得那时的情景多像原始社会捕获猎物和分配食物的方法,真是有趣极了。而现在呢?人与人总是存在着间隔,居住的地方自不必说,就是到了工作单位,也是一人一个小隔断小范围,竞争大于合作,更难于共享。自己又想起自己曾在梧桐树下,捡起宽大肥绿的树叶,对着太阳看其中交错纵横的叶脉。那种美妙神奇的绿色世界,让他幻想自己的未来。此刻,悦凡想到了四个字—“朝花夕拾”,是啊,老院子有太多让人追忆的美好时光。悦凡一边想一边走到了老院子的旧址,老院子已然没了踪迹,取而代之的是一栋栋六层高的商品房。悦凡有些遗憾,也有些不解,他想起参观过的一些名人故居,建筑的风格样式和原来的老院子没有什么大的不同,就是因为那里曾经居住过名人,因而被保留下来,供全国各地的游客前来参观,而这些游客中有些就居住过那样的老房子,还是要跑这么远来看。自己居住过的老院子有很多令人留恋的地方,竟然被无情地拆掉了,如果自己是个名人就好了。悦凡在老院子原来的地方,待了很长时间,直到他感到饿了,他决定去十字路口吃油饼喝豆腐脑。
那豆腐脑白嫩滑腻,入口而化,汤汁是用鸡骨熬制的,浓香诱人,佐料有香油、味精、虾皮、榨菜丁、紫菜、酱油和醋。卖豆腐脑的老板,先用浅浅的大勺,舀出多半碗豆腐脑,然后撒上佐料,最后浇上汤汁,当一碗香气四溢的豆腐脑摆在面前,谁也不能保证自己口里没有口水。先别忙着吃,“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要想吃好早餐,还得来张金黄酥脆的葱花油饼。用不锈钢小勺喝上一口白嫩的豆腐脑,嚼一口酥脆的油饼,不用问,单从吃饭人嘴里发出的声音就知道那种享受美味的感觉是多么惬意,吸溜吸溜的声音和嘎嘣脆的声音仿佛已在耳边响起,年幼时攒了零花钱和小伙伴们一起去喝豆腐脑吃油饼的场景仿佛就在眼前。想到这里,悦凡不由得加快了脚步,他相信那个早点摊是不会消失的,那么好吃的早点,是不愁卖的。可等他快步走到十字路口,十字路口那里已然被高楼商场占据,没有一个路边的小摊。悦凡只好走到了,十字路口的一家饭店内。从那饭店的玻璃窗看着对面的商场,正是原来早餐摊的位置,悦凡点过主食后,问服务员可知道那家早餐摊,服务员说她是外地人,不知道。悦凡叹了口气,望着窗外发愣,想到了物是人非四个字,“不是我不明白,只是这世界变化快”,悦凡没有寻找到他想要的,是啊,时光流转,一些过去的东西就像过去的时间一样,就算花钱也是买不到的,这就说明了一些古董值钱的意义,肯花大价钱买古董的人不光是收藏以待增值,真正的买家更是想买回跟古董有关的时光,以古董寄托自己的怀旧情感。
悦凡开始想自己的童年伙伴,他想到了同学贺培楠,他们以前是无话不谈的。吃过饭,他先找了个快捷酒店住下,休息了一晚。第二天早上,他去贺培楠家。悦凡又一次感到了故乡的变化可真大啊,除了街道的朝向和名子没有变,路两边的房屋建筑几乎都发生了由旧到新、又高到低的变化。贺培楠的家已被周围新建的高层围住,犹如置身井底。
他敲开了房门,开门的正是贺培楠的妈妈李阿姨。李阿姨把他让进屋,给他倒水,削苹果。谈话中,悦凡得知贺已结婚成家,在离这儿不远的一座高层小区里居住。李阿姨拨通了贺的电话,告诉他悦凡来家里了。没过多少时候,贺培楠回来了。贺从头到脚一尘不染,头发光亮略显湿润,脸上肥肉饱绽,挂着幸福的笑容,身上名牌衣服笔挺,肚子凸起,皮鞋铮亮。而贺眼中的悦凡,却是略显憔悴,无精打采,一副失意彷徨,漂泊无助的窘态。
两人不约而同走近,相互握了一下手,悦凡注意到贺的手臂上文着龙,腕带金表。贺请悦凡坐下,“老同学,一晃好几年没见了,怎么样,在外边还好吧?”悦凡苦笑:“混惨了,只得卷铺盖卷回老家。”贺宽慰道:“在外边,一个人太难了,家在这里,迟早要回来的,早回来比晚回来好。”“看你现在很好啊,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悦凡略带恭维地说,“当初,你没好好学习,老师说你长大没出息,你打破了她的预言,出息大了。”“这一两年才开始顺些,以前碰壁倒霉的事多了,学历低确实是一道坎,好在我咬牙努力迈过去了。”贺有些感慨地说,“我经历了装孙子,坑人,充大爷三部曲,并且循环往复。”悦凡一听,发自内心地笑了。要好的同学就是这样,彼此之间可以肆无忌惮的讲真话,用不着来上点虚假和矫情,即便说话之间得罪对方,也不会和你计较太多,嫌怨报复。这是人生的一种自由,自由地表白你想表白的一切,或许对方认为你所说的是一些废话,但就是乐意和你聚在一起,听你的废话,再说上一些废话。这就像清新自由的空气,在很多时候可遇不可求,更多时候我们在紧张拥挤的途中呼吸到一些汽车的尾气,在装修豪华的高档写字间内呼吸到残留的甲醛,今天悦凡又呼吸到了清新自由的空气,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
不知不觉,快到中午了,贺请悦凡到饭店是吃饭。贺开上车,带着悦凡来到怀古风酒楼,酒楼坐落在水边桥头。两人上了二楼,在一张临窗的桌子前坐下。悦凡向下望去,下边是清水河的拐弯处,两岸绿化带绿意盎然,万绿丛中点缀着一些盛开的月季花,周围的高层都距离清水河有一定距离,闪出一片蓝天如洗白云悠悠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象。
服务员拿着菜谱走了过来,请二人点菜。“红油肚丝,清蒸排骨,溜肥肠……”贺开始点菜。悦凡一听,“好了好了,都是大肉肥腻的,咱们也吃不了那么多。”贺笑道:“请客就要像请客的样子,这么长时间没见,多点几个菜,算作是对以往的补偿。”悦凡坚持道:“就这样吧,再点多了,吃不了也是浪费。”“浪费不了,现在的人太有经济头脑,地沟油也做得。”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悦凡趁着酒劲向贺培楠说:“老贺,我现在很失意,内心不好受,过阵子时间再向你慢慢道来。我现在还不想回家,你能否给我找个地方。”贺培楠说:“没问题,你要是不嫌弃,就先到我们单位干,单位有地方睡觉,吃饭我请。”悦凡充满感激地说:“谢谢你,老贺。”“说什么谢,来来,干了这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