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年代,吃西餐还是挺显摆的事。
杨晨此时就坐在西餐厅临街一角,面对落地玻璃,看人行道上人来人往。
人行道上的人也在看他。一对情侣牵手走过,女孩看了他一眼,不知对男孩说什么;一个老者漠然望了他一眼;一个学生妹朝他笑了笑;一对夫妇手里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男孩挣脱开父母的手,跑过来,隔着玻璃朝杨晨扮鬼脸。
“你到得挺早的啊。”
杨晨和小男孩用嘴型说话呢,一个挺好听的声音说着,在对面坐下。
杨晨向小男孩挥了挥手,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头柔顺的披肩长发,一张清汤挂面的脸,肌肤像蛋清似的,在暖暖的灯光下,泛着光。
凤飞飞嘴角上扬,笑了笑,道:“让你久等啦。”
她提前五分钟到的,原以为得先到,没想到这个阳光般灿烂的男孩看样子已经在这儿坐了好一会儿了。
杨晨也笑,道:“路有点远,提前出门。”
男人嘛,迁就女孩子很正常的,约的地方离凤飞飞近,离杨晨就远了。凤飞飞住在燕京电视附近,位于二环外。
点了两客牛排,凤飞飞端起侍者送来的温水,啜了一口,涂大红色指甲油的指甲与雪白的手指形成鲜明对比,视觉冲击强烈。
“听说赵老板资金链断裂,是不是真的?”凤飞飞放下四四方方的杯子道。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杨晨早料到凤飞飞一定有什么事找他。
微微一笑,杨晨道:“这个,你得去问赵总啊,我哪儿知道。”
凤飞飞一双好看的眼睛睇着他,似乎要看穿他的五脏六腑。
前世,上电视家常便饭,在上万观众面前演讲眼都不眨一下,杨晨哪里会惧,浓密的剑眉扬了扬,道:“我长得很好看吗?”
剑眉星目,悬胆鼻,红润的嘴唇,确实挺好看的。但是,没有那个男人会脸皮厚到当着女孩子的面这么直白地问。
凤飞飞蛋清似的脸红了一下,像涂上一层胭脂。
侍者上了牛排,凤飞飞纤纤十指拿起刀叉,切了一小块,刚好一口,轻张樱唇,慢慢嚼着,咽下,才道:“我收到消息,说是牡丹园付不起工程款,已经停工了。”
杨晨修长用餐巾擦了擦手,端起果汁喝了一口,道:“你没看我的名片吗?我是咨询公司的交易师,不是牡丹园的员工。”
凤飞飞眼睛弯成月芽型,道:“这么敏感的问题,直接问当事人不太好。秦主任说工地上的事你全权负责,还有谁比你更清楚?”
记者的鼻子就是灵,杨晨早领教过,可是这事,却无论如何不能透露。眼前这个举止优雅得体的女孩可是燕京电视台的采访部主任,只要稍露一点口风,恐怕牡丹园会再次成为燕京新闻的主角。这次,会是不光彩的主角。
口中有食物不说话,是基本礼貌。见杨晨只是切牛排,吃牛排,间或喝果汁,摆出一副吃饭不谈工作的架势,凤飞颇为无奈,道:“如果这件事是真的,你也隐瞒不了多少。”
杨晨把嘴里的牛排咽下,道:“你从哪收到风?”
凤飞飞也没隐瞒,道:“做我们这一行,认认的人比较多。听说这件事是牡丹园的代理商孙总跟亿通公司的万总闲聊时无意中提到的,随后万总又对手下的说了,在场的,有万通公关部的人。他们昨天开记者会,我刚好获邀参加。我跟他们公关部的人关系还是很不错的,这不,他也就透露给我了。”这个消息,可算是独家新闻了。
“你可真清闲。不是说天天跟团采访一二把手吗,还有时间?”杨晨道。
凤飞飞放下刀叉,用餐巾拭了拭嘴角,道:“你没看新闻吧?领导去国外考察了。”
杨晨无语。
凤飞飞有些得意地道:“怎么样,可以跟我说实话了吧?”
杨晨摇头,道:“不行。不过,你可以联系园丁老程。老程年纪大了,话多。”
凤飞飞眸中闪出亮晶晶的光,笑道:“你真会撇清自己,看来这事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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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然有记者采访自己?老程莫名惊喜,连着问了凤飞飞十多遍:“你真的要采访我?”
“是的。”凤飞飞耐心地道,示意身后的摄影师可以开机了。
“是不是要录影?”他四处张望,那把断齿旧梳子搁那儿了呢,怎么要用的时候就找不到?
凤飞飞蹙了蹙秀气的眉,道:“牡丹园是不是资金链断裂,快倒闭了?”为了防止老程再缠夹不清,她一气儿问出重点。
老程呆了。前些天才被秦牧刚好一通训,威胁要开除他的话在耳边滚过。虽然秦牧刚时常这么威胁,但估计他要说了不该说的话,威胁就不是威胁,而是真的了。
“你知道些什么?跟我明说吧。”凤飞飞放量放缓语气,做出和蔼可亲的样子。
老程两眼发直,半天,才嚅嚅道:“这个,不能说。”
他快六十了,再找一份工作不容易,找像在牡丹园这么清闲工资这么高的更不容易。
有猫腻。凤飞飞更加坚定了亿通那边的说法。
“您能不能问点别的?”老程试探着道:“比如,我家里有多少人,四个儿子都做什么?或者让我四个儿子上上电视……”
“……”凤飞飞彻底被他击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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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晨再次接到凤飞飞的电话,听说撬不开老程的嘴,也很意外。
“不如你问问秦主任,或者能从他嘴里问出些什么也不一定。”他只能这样道。
凤飞飞抓狂,这一个个的,都是知情人,却没一个肯透露实情。
挂了电话,她叫上摄影师,去了一趟牡丹园工地。
很快,赵大明便接到了电话:“赵总啊,怎么停工了?”
电话是燕京电视台的副台长齐兵打来的,语气不无关切。赵大明大吃一惊,才半个月,怎么连齐兵都知道了?
约了齐兵一起吃饭,席上把一张银行卡递过去,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他不禁在心里把孙仁勇骂了个狗血淋头,顺带着问候一下老孙家里的女性也是免不了的了。
同样郁闷的还有凤飞飞。她忙乎来忙乎去,本以为挖了大新闻,哪知道台里一句话便被压下去。身为新闻工作者,自然深知第一个报导事件的重要性,何况报道的是在燕京政商两界长袖善舞的赵大明,内容还出人意料,她不一举成名,很难。
台里还找她谈话,说什么:“老赵的负面新闻少报道。”
这是下最后通碟吗?凤飞飞差点没气吐血。
闹脾气请了两天病假,一个人在家里呆着,又觉得无聊,拿起手机翻通讯录,翻到杨晨的手机号码时,她的手停了一下。
想起那个帅得爆棚的阳光男孩,她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许多。难怪都说人的情绪互相影响呢,他笑得那么阳光,看着就觉得心里亮堂,阴霾也少了许多。
杨晨再次接到凤飞飞的电话,不等她问,直接就道:“这事,我真的不能说,你还是问别人吧。”
凤飞飞哭笑不得道:“我已经去工地看过了。”
“哦。”杨晨道:“你去看过了,我也不能说。”
斜倚在沙发靠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凤飞飞道:“我病了,你能不能来看看我。”
杨晨迟疑了一下,貌似这个可以。可是两人又不是很熟,她为什么找自己?
过了三十秒,凤飞飞没有听到电话那边的任何声音,只好解释道:“气病了。想找个人随便侃侃大山,你能来吗?”
杨晨看了看对面,从进来便滔滔不绝的柱子,心道:“我很有当听众的潜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