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程坐在花阴下，旁边的小茶几上放一台收音机，京剧《四郎探母》的唱腔在院子里回荡，他手轻轻拍打在大腿上，嘴里跟着哼哼。幸好没有揽到工程，要不然，分分钟欠一身债都有可能。
紧锁的大铁门外，几辆车停下，有人下车，有人鸣喇叭，静谧的别墅一下子热闹起来。
老程把收音机的音量开到最大。
汪明怒气腾腾道：“我现在就找两个人来把门拆了。我还真不信拿这老头没办法。”
“拆了门有用吗？”冯晓忧心忡忡，扒在两根铁栏杆之间朝里张望，貌似除了院子角落里的老程，没有别人了吧。
汪明觉得自己的主意不错，马上打电话，把自家钢筋场的小工叫来，还特别叮嘱：“带家伙，快点。”
姜华劝道：“这样不大好吧？杨老师说先打听清楚呢。”
汪明望了一眼瞧不见人影的三层小楼，着急道：“再拖延下去，人都跑光了。”
那倒也是。姜华便不吭声了。
日上三竿，秦牧刚赖在家里不肯上班，天天一进公司便遇讨债的，上班的俗望也没有了。反正赵总没回燕京，公司里数他最大，不去，谁能把他怎么样。
大哥大响个不停，一看，陈峰办公室的电话号码。这小子，就会祸水东引，要理他真有鬼了。秦牧刚果断把大哥大丢一旁，接着睡回笼觉。
半小时后，大门却被拍响了，一个声音喊：“秦主任，公司被人拆了。”
去年拿了年终奖，和汪明等人送的礼，秦牧刚花十五万在二环一小区买下一套一百平方的商品房，上个月才搬进来。
老程一嗓子喊完，不少窗户探出脑袋。老程更来劲了，不知从那借来一个高音喇叭，再接再励地喊。
秦牧刚一骨碌爬起身，脑袋探出窗口骂：“嚎什么丧，还不上来。”
老程这才像得胜将军一样挺胸凸肚上楼，楼梯上很多人打开门，特地探出半个身子看谁家的公司被人拆了。
秦牧刚听说包工头和材料供应商一人不落全堵在新雅阁门口，汪明还让人撬了大门，不由又惊又急，道：“杨晨呢？他让人干的吗？”
老程叹气：“杨老师一直苦口婆心地劝来着，不是没劝住嘛。”
杨晨可是好人，要不是他挺身而出，现在堵大门的就有他四个儿子了。至于秦牧刚，半年来他一直给自己小鞋穿，被堵那是他活该。
秦牧刚匆匆赶到公司，还没拐进新雅阁前面那片空地，便瞧见两扇铁门倒在地上，一个大汉在上面走来走去。
孰可忍孰不可忍。秦牧刚的车堪堪停在铁门边，差点把汪明撞在车下，厉声喝道：“干什么？”
见他回来，汪明几人呼啦一声把他围住，七嘴八舌道：“快结款，结了款我们重新把门给你装上。”
大家都是做工程的，装个把门还是挺容易的。当然，拆门，更容易。
秦牧刚怒气冲冲下车，扫了几人一眼，对站在门口光秃秃柱子边的杨晨道：“小杨，赵总那么信任你，你怎么能教唆这些粗人乱来。”
罗远山抢着道：“不是杨老师教唆我们的。”
姜华也道：“他要不拦着，房子都让汪明给拆了。”
工地上有的是起重机、叉车，拆一个围墙，一幢三层小楼，不过是半天功夫。
秦牧刚怒瞪姜华一眼，道：“你们损毁公司财物，信不信我一个电话，马上送你们去坐牢。”
汪明冷笑一声，道：“以为你们有势力就了不起吗？有势力就可以欠钱不还？”
欠债还钱，公天地道，搁到那儿，都说得过去，汪明理直气壮。
秦牧刚气得说不出话，一张脸胀得通红，喝道：“小陈死那去了？”
陈峰可不敢跟他一样躲在家里不上班，只不过人家一找他，他全推到秦牧刚头上。反正老秦没在。缺席，意味着放弃，连为自己辩护的机会都放弃。
缩在同事身后的陈峰慢慢走近，很怕汪明等人会动手打人一样，走到杨晨身边便停住，道：“我也拦不住他们啊。”
杨晨道：“大家都各退一步吧。有话好好说，老汪，快让人把大门装上。”
汪明犹豫了一下，罗远山已打电话让工地来两个人，道：“听杨老师的没错。”
秦牧刚这才下车，道：“你们把我宰了，也没钱。”
汪明上前一步，森然道：“你以为我不敢？”
“慢来慢来。”杨晨拦在剑拔弩张的两人中间，劝秦牧刚道：“被杀就没命了，命都没了，拿什么享受人生？”又对汪明道：“你不就想拿到钱吗？杀人可是要偿命的，偿了命，钱就能拿到吗？拿到你也花不了。”
两人都不言语，各自垂下眼睑。
杨晨道：“不如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或者能商量出个解决方案也不一定。”
“是的是的。”罗远山举双手赞成道：“秦主任有什么难处，跟我们说说，我们能谅解你也不一定。”
谅解你个蛋/蛋。秦牧刚暗骂，到底还是抬腿进了别墅。
杨晨向他招手，道：“走吧走吧，秦主任的茶不错，噌茶喝去。”
罗远山紧跟在杨晨身后，冯晓迟疑了一下，也跟着走了，姜华走的时候拉了汪明一下，陶山也推了推他。
在秦牧刚办公室坐定，杨晨反客为主接了矿泉水放小炉上煮，道：“今天这事，原没有我说话的地方。我给你们烹茶。”
秦牧刚斜睨杨晨道：“不是你让他们来闹事的？”
杨晨笑，道：“德佳跟牡丹园是合作关系，苗总又是赵总的亲戚，对吧？”
秦牧刚哼了一声，转向汪明，道：“我要有钱，早给你们结了，用得着让你们天天往这儿跑吗？”
没能如期拿到钱，几人的心思都没放在工地上，除了罗远山，其他几人不是没开工，便是没供应材料，再这么下去，让记者嗅到点什么，他不让赵总炒掉才怪呢。
罗远山试探道：“不是说销售挺好的吗？售房款近亿？”
几人的眼睛睨了一下杨晨，死盯着秦牧刚。一直以来，他们都挺相信杨晨的话，现在到了证实的时候，不免有些紧张。冯晓的呼吸停顿了一下。
秦牧刚却没想那么多，张口便道：“近亿怎么啦？钱在赵总手里，我们有什么办法。”
冯晓紧绷的肩垮了下来，只觉呼吸顺畅了许多，抢着道：“有钱就好嘛，有钱赶紧结款啊，还等什么。”
秦牧刚翻了翻白眼，道：“你没带脑子吗？”加重语气道：“钱在赵总那里。”
这有什么差别？几人茫然了。然后不约而同全望向杨晨。杨晨修长的手指灵活地洗烫茶杯，然后“关公巡城，韩信点兵”，很快泡出几杯茶香袅袅的工夫茶。
“杨老师……”罗远山求助似的叫。
杨晨用茶巾擦了擦手，道：“注册公司时，需要开办单位帐户，这个帐户，跟我们用身份证在银行开办的私人帐户不同，来往银钱都是公家的，需要财务章才能取款。”
“那就用财务章取啊。”汪明说着，转头去看陈峰。这混帐不是财务么，财务章不是在他手里么，每次总说没钱没钱的。
陈峰感觉到汪明不善的目光，忙道：“春节前赵总问我要财务章，之后一直没交回来。”
财务章在他手里时，孙仁勇六千万还没到帐呢。
这下子，几人都听懂了。室内静默了一刻，罗远山道：“这钱，还在帐户里吗？”
汪明的心又提紧了。不止是他，罗远山、冯晓一颗心也一样悬了起来。
陈峰无奈地道：“我那知道？”
这时，楼下一个声音道：“咦？怎么大门倒在地上？”
PS：“关公巡城，韩信点兵”，是工夫茶的冲泡技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