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同口往南五十米,一家十多平方的门面房,分前后两进,前进放四张小桌子,桌子两边各放两把交椅,后进油腻腻的,灶上两口锅冒着热气。
刚好是饭点,小店坐满了人。
一对情侣模样的青年起身,男孩掏钱付帐。
杨晨和罗远山过去坐到还有些热乎的椅子上。
店老板蔡叔用脏兮兮的油毛巾胡乱擦了擦桌面,道:“吃些什么?”
小店经营炸酱面、干面、汤面,站门口就能看出卫生标准不符合要求。不过,自家的房子,临街一面推倒墙做生意,也没人来查卫生。
太脏了,杨晨从不光顾。这不是罗远山心急火燎地找来,非要请他吃饭嘛,所以就近。
两碗炸酱面端上来,罗远山已问了五遍:“赵总这人可不可靠?”
杨晨抚额措辞,这个真的很难讲。一餐饭吃掉一套别墅的人,照理说应该很有钱,从他的收入来看,也真的很有钱。可是,感觉总是那么不踏实。
赵大明,从春节到现在,一直没在燕京出现。
罗远山脸色惨白,道:“不靠谱吗?”
这一次可是把整个家底都投进去了,为了凑足五十万,还到处借钱,能借的朋友都借了。
杨晨拿筷子拌面,道:“赵总为人很豪爽,至于是不是讲信用,恐怕得到时间才知。”
豪爽跟讲信用,是两码事。很多对朋友豪爽的人,其实从不讲信用。杨晨把这句话咽进肚子,低头吃面。
听到“豪爽”两个字,罗远山一颗心稍定。
饭后,杨晨邀罗远山一起回小院,把存进银行的年终奖交给他。
罗远山打开存折,一看上面的存款,吃了一惊:“三万?”
杨老师是有文化的人,工资肯定高的,只是没想到这么高,才工作一年便有三万积蓄。
这时代,各行各业,大多数人工资不到一千,除了外企白领。
杨晨两手一摊,道:“只有这么多了,你先拿去应应急吧。”
罗远山激动地紧紧攥住杨晨的手,哽咽道:“好兄弟,大恩不言谢。结了款我马上还你。”
杨晨笑道:“好。”
日子就在罗远山眼巴巴地盼望中逝去。汪明也掐指数着结帐的日子,被牡丹园欠的钢筋款高达二十多万呢。
这天杨晨回新雅阁,才进门,便见秦牧刚拉着一张脸训老程。自从去年施工队事件中,老程成为坚定的反对份子,以致秦牧刚到手的好处不翼而飞后,老程的日子便艰难了。要不是亲家的亲戚求情,老程早在春节前便被辞退了。
几个月来,老程尽力弥补,马屁拍了不少,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这事实在不是拍马屁能弥补得了的。秦牧刚的态度并没有好转。这不,抓住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又训起来。
人家是办公室主任,实打实的上司,老程年龄大了他一大截,还是只能陪笑听着。
见杨晨进来,老程如见救星,眼睛笑成一条缝,道:“杨老师,您来啦?外面热,快进来歇歇。”
秦牧刚拉长鼻音“嗯!”了一声。
老程点头哈腰道:“您老训的是,继续说吧。”
这两天气温上升很快,最高气温已达三十度,工地上又闷又热,像一个大烤炉。杨晨如女孩子般白皙的皮肌烤得红彤彤的,大步进来,向老程点点头,算是回应,道:“秦主任在这儿最好不过了,我找你有点事儿。”
秦牧刚向杨晨点了点头,饱含怒意威胁老程道:“下次再这样,开除你。”
赵总几个月不回来,牡丹园房地产公司的行政由他负责,辞退一个园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看他能再去找谁。秦牧刚有些得意。
老程唯唯应是,看两人肩并肩上楼。
秦牧刚办公室里空调开得很足,杨晨却没有任何凉爽的感觉,往沙发上一坐,道:“听老汪说,过十天了还拿不到钢筋款?”
秦牧刚忙着煮水泡茶,头也不回道:“是吗?我怎么没听说。”
“哦?”杨晨乜着他道:“他没找你?”
汪明天天往新雅阁跑,找完陈峰找秦牧刚,他会不知道?
秦牧刚睁眼说瞎话:“没有啊,我没看到他。”
杨晨也不戳穿他,转移话题道:“赵总什么时候回来?”
秦牧刚笑,道:“你是赵总面前的红人,赵总对你言听计从,有求必应。他的行踪,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如果没有这小子,现在在工地上人五人六的应该是我。秦牧刚有些酸溜溜的。
杨晨也笑,道:“说到底,我只是一个咨询师,真正负全盘的可是你。既然你不知道这事,那我让汪明自己跟你说好了。”拿出笨重的大哥大打电话:“老汪啊,我在秦主任这儿呢,你过来吧。”
秦牧刚脸色僵了一下,道:“工地上的事不是你负责嘛,有什么事你跟他说就好,一样的。”
电话那边,汪明汗都没来得及抹,跳上车时速六七十,一路飞奔。
秦牧刚站了起来,道:“我下午还有点事,孩子病了,得去医院打点滴。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去去就来。”
杨晨道:“成啊。哪家医院?我陪你一起去吧。”
秦牧刚脸上闪过一抹愠怒,道:“小杨,你怎么不开窍呢。钱在赵总手里,我只是打工的,你找我能顶什么用。要找赵总,懂吗?”
“懂。”杨晨笑吟吟道:“这不是赵总不在,只能找你了嘛。老汪说,你避不见他,我先还不相信,现在看来,他没说谎啊。”
“胡说八道。”秦牧刚生气了,道:“又不是我欠他的钱,我用得着避开他吗?”
“说的是。”杨晨拿起炉上咕噜咕噜冒泡的小热壶,张罗着泡茶,道:“茶呢?在工地上没好茶喝,水质又不好,可渴死我了。”
燕京的空气不好,水质不好,秦牧刚这喝的可是矿泉水,打开水龙头有异味的自来水没法比。
秦牧刚无法,只好从茶几下掏出茶罐来,递了过去。
秦牧刚这儿喝的,是潮汕地区喜好的工夫茶,一个个精致的小杯子,刚好一口,十分精致。才喝第二杯,汪明已经推门进来,身上的衣服又是汗,又是泥沙,结成一块块硬块。
屁股还没沾椅子,他已急急道:“秦主任,您可得帮我。我也是借了钱,垫了货款做这笔生意的。”
杨晨把一杯茶放他面前,示意他坐,道:“有话慢慢说。”
汪明擦了擦额头的汗,侧过身子,与空调成一直线,这才道:“陈出纳一直说手里没钱。牡丹园这么大的公司,怎么会没钱呢?赵总可是李佳成第二,那可是顶级富豪,说没钱,不是辱没了赵总的名声吗?”
第一次结款,就拿不到钱,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啊。
秦牧刚上午才跟赵大明联系过,说是在瑞典,看什么雅典娜神庙,身边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美女,叽哩咕噜地说话。照他看来,赵总已经没把牡丹园放在心里了。
“你们等会,我把小陈叫来啊。”秦牧刚起身,准备出门。
汪明也站起来,有意无意地拦在他身前,道:“外面热,您打电话请他过来就好。”
同一层楼办公,能热到哪里去?秦牧刚白了他一眼,只好走到办公桌上打电话。
陈峰很快过来,瞧见汪明在座,笑容立时变得不自然,转头对杨晨道:“来了也不去我那儿。”
杨晨往一边挪了挪,给他腾出地方,道:“就是来找你的。”
陈峰坐下,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