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二零一年,十月冬,秣陵酒楼
秋收刚过不久,今年老天爷格外给面子,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更加让人欣喜的是,官府出台一系列政策法规,规定了佃农的田租最高标准,又对粮食、食盐、麻布这三类生活必需进行限价,根据市场行情,制定最低价和最高价,保证百姓的劳动成果不被贱卖或贵买,最终导致财富高度集中,以至于百姓和政府同时陷入财竭境地。
如果是往年,这些政策,必然会被大小官僚阳奉阴违,给糊弄过去。可今年却是不同,他们各自的主官,如同集体得了癫痫,忽然间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满口的仁义之道,也不知是真是假。但从实际结果来看,他们不仅嘴上这么说,更是将这口号落实到行动中去,不由的官僚老爷们不信,如今贵族这种食肉动物都改吃斋饭了。甚至就是往日贪婪无度的贵族官员,现在也在讲究贵族风度,一夜之间从贪婪的葛朗台化为优雅的绅士。言必曰:君子爱财,取之有道,非仁不用,非义不取,兴义利,行王道。更有甚者,贵族们如同吃错了药般,积极响应孙权的号召,拿出钱财兜底,确保今年丰收的粮食不会被贱卖。这一下,可把官僚们给坑苦了,往日和他们一起作案的帮凶,又如何不清楚他们的鬼魅伎俩。如今摇身一变成为正义的使者,他们以前的百试百灵的种种手段顿时失灵,纷纷遭殃。
这一下,可乐坏了黔首百姓,仿佛凭空中了大奖一般喜悦。那农夫皱巴巴的脸上,挂满了喜悦的笑容,今年不仅有个好收成,更是能够卖上好价钱,多扯上几丈布,买上几两肉,添些家什,日子过得也是越来越有盼头了。更有聪明者,暗自打算,是不是多投资些资金,改进一下农具和耕种方法,来年采用新的粮种来播种。听说,隔壁村里的截教教徒,采用新式的耕种方法,今年大获丰收,每亩多产了四五十斤。或者是像他们家一样,为婆姨新买一副织布机,听说那织布机效率贼高,一天工夫顶别人两三天。如此一来,婆姨织出的布,不仅能满足家中老小的需求,更是可以拿到集市换钱。
幸福乐观的情绪仿佛会传染一般,从郊外一直蔓延到城内,大街小巷人流汹涌。街道两侧的店铺,幡旗招展,不时的有人进进出出,一片繁华景象。
临街一座以红黑内饰主调的酒楼,红边黄面的酒幡迎风招展。两个一脸富态,各着玄青色服饰的财主,在酒楼上临窗处席地对面而坐,更有玉人相伴,添酒更添色,两人酒过三巡,酒兴正起,不由的就敞开了话匣子,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那玄衣人对青衣人道:“今年为兄托唐王洪福,生意越发兴隆,发了一笔不小的财,往日欠弟账目,也到了该还清的时候了。”
青衣人听了,颇为感慨,道:“也幸亏是圣人在位,众正临朝,你我兄弟才得享此福。如今小弟我也如哥哥般受益不浅,发了一笔小财。这日子呀,眼看是越过越红火喽!”
玄衣人一脸赞同,连连点头,笑道:“正是如此,真赖上苍垂怜,降我等百姓如此之洪福。”
说着,举起酒樽,一饮而尽,方道:“活在如此盛世,正是痛快呀!”
话毕,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带磁性,穿墙透壁,感染了隔壁包间。
那包间也对坐着二人,看打扮,都是官员模样。一者容貌甚伟,资性骄傲,看人视物都是下巴微扬,给人一种傲慢的感觉。另一人长得甚为高大,孔武有力,虽着官服,赳赳武夫之气四溢而出,一眼就能看出是武将出身。
那武官给文官敬酒,道:“永年老弟,如今这世道变了,往后是你们文官的天下了。哥哥日后可要多多仰仗老弟你照应了,若是有何建功立业的好事,还请您在大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也好让我讨份美差,兄弟我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大恩大德的。”
那文官笑问道:“子度兄,你这样的说法可是不对的,我彭漾在大王身边多时,可是了解甚深,大王绝对没有马放南山的意思。相反,军方日后建功立业更加容易了。”
那武官一听,立马来了精神,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微倾,凑过身子问彭漾道:“永年老弟,你久在大王身边,消息比我孟达灵通多了,有何好消息还请告之一二。”
彭漾卖了个关子,问孟达道:“子度兄,你说如今这官,比起往年来,如何?”
孟达听了,没好气道:“你问这事呀,街上随便抓个人一问,都知道这世道变了,官难当了。背后是纪律这柄鬼头刀伺候,头上是贵族主官这般婆婆在头顶作威作福,为了政绩,为了爵位封国,也是拼了老命,个个变成了火眼金睛,对下面是严防死守。如今这入仕之途,更是一刀切,日后政务官非贵族出身不可,不管你是士族也好,寒门也罢,统统只能走科举之路,成为事务官。只有认真做事,做出政绩,得了爵位赏赐,才能步入政务官之路。这往后,不管你是士族还是寒门,只要没有爵位在身,想要当官,就得千军万马走这独木桥,竞争激烈呀。不比我们武人,虽然辛苦,却是竞争的人不多。更不比贵族,虽然也要走科举考试,才能当政务官,可贵族撑死了也就几千人,也就刚好能填补空缺。”
说到这儿,孟达不由的叹了口气,道:“真是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看着孟达羡慕嫉妒的样子,彭漾宽慰道:“虽然如今爵位越来越值钱了,但你好歹还曾经是爵位在身,只是后来受关中与曹军大战失利的影响,方才失爵。不似我,虽然是身居军师中郎将之职,却无谋划之功在身,根本就没法与爵位沾上边。不过幸好你军职未削,只以你我如今所处高位,区区爵位还是能够手到擒来的。虽然如今当官比过去辛苦些,可付出也是与回报成正比的。只要守规矩,不触碰纪律底线,就是不作为,政绩也源源不断而来。更何况,只要肯吃苦,多努力上一把,就是分茅赐土这样的美事,也是可以期待的。”
彭漾这么一说,孟达不仅没有释怀,反倒更是生起自己的气来,身旁佳人刚添完酒,他就一饮而尽,叹了口气,道:“我也没想到爵位会变得越来越重要,悔不当初,没能如法正、甘宁般谨慎用兵,以至于遭了大败,除了爵位。如今,随着爵位越来越重要,这授爵的条件也跟着水涨船高。一步慢,步步慢,相对于与自己情况差不多的法正、甘宁,自己已经落后一大步了。”
说着,孟达不由的颓唐起来,又是叹了口气,带着悔恨之色,道:“而且,如今不仅是爵位难得,就是用来供养贵族的资源也是有限。前些时日的贵族大会议,兄弟也有所耳闻吧?”
彭漾点了点头,道:“多少了解一些,却还是有些地方一知半解,知道的不是太详细。”
孟达道:“我早就向往日的弟兄们请教过了,他们虽然爵位甚低,却都得被通传了此次大会的精神。日后,贵族将有本土贵族和本土之外的封君之分。本土贵族数量有限,所以日后不仅触犯了贵族精神,违反了贵族纪律的要被削减甚至除掉爵位,就是在传承上,后代子孙都要世代递减,降一等袭爵。而封君则不限,只要不是犯下大逆不道之罪,封地都可世代传承。还有,日后凡本土伯爵以上者,欲封建立国,必以降一等而得封地。”
彭漾一听,有些色变,道:“怎会如此,怎么还会削减、降等。就是封君,也只有伯爵侯爵两等之分,那公爵根本就不可能有,在本土谁敢称王,也只有大王。这般食言而肥,难道当今贵族们都甘心自己利益受损?”
孟达冷笑一声,道:“他们当然不在乎,他们可都是开国功臣。大王有言在先,凡是达到条件的开国功臣,只要他们愿意,立刻可以得到封地,且爵位不降,封地不减。如今,虽然爵位难升,可也不是没办法。他们趁着行情大好之时,急着把爵位提上一等,出外就国呢,哪里会管后来者的死活。毕竟,这后来者都算是和他们争夺资源的竞争对手。这次会议时,大王可是有言在先,唐国国力有限,土地可以授予,只是支援封国建设的人口,却需要自己去招募。日后,凡是想要人口,只能拿着内府拨付的钱财或是自家的财富,自己去招募。至于用于支援封国建设的财富,也有规定,只能占到内府总收入的三成。现在正是贵族数目甚少之时,国内流动人口富足,拿到内府支援的钱财,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满足需求,这正是他们抢占先机,建设封国的大好时机。他们如何肯恶了大王,让后来者占了便宜,自然是巴不得没有新人和他们争夺资源。”
彭漾听到这儿,恍然大悟,道:“这就难怪了,我说如今怎么大家伙都争抢着到偏远地区任职,合着是为了政绩,为了爵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