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灯光开始变暗了,乐队演唱了一首《天空之城》。
她说,她叫港港。我说,这么巧那叫你港岛妹妹好了。
她支着头侧过来看我,我感觉她是笑了。
她说,我们做朋友吧。我说,好呀,我正好缺朋友。
她说,你就这么轻易的信了?我说,我起头是不信的,但后来是真信了。
1
那时候是刚分手一百天的时候,每天晚上醒过来第一件事情就是摸摸左边的枕头,总是以为等我睡着了她就会回来。然而很可惜的是,直到现在她都还有没回来。
可能每个人都总会有一段浑浑噩噩的日子,我的那段就扔在一间三十平的出租屋里,楼下是家文艺酒吧,名字就叫文艺酒吧。
那段时间不用读书也不用工作,每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要不就是喝酒唱歌。好像所有的孤独都被锁在我这里了,到了晚上也不必开灯,窗外的路灯照进来,我就茕茕孑立。
找不到人说话,恐怕也不会有人想和我说话。而不懂得欣赏孤独的人就成了一座荒岛,坐在岸边自说自话,终日惶恐。
可我很庆幸我经历了那段日子,要是没有,我也就不会认识港岛妹妹了。
2
我很意外成了酒吧老板的朋友。他单身,九零后,很早辍学出来混。现在穿着西服打着领带,鼻梁上架一副黑色镜框,倒是很周正。他说周三晚上有支小乐队会在这里举办演唱,他可以请我喝一晚上的酒。
我想,要是换做古时候,我一定是那种背负长剑浪迹天涯的人;谈不上侠客,也谈不上浪子,总之,江湖这么大,却有安身的地方。
他和我就是属于两句话认识的,两句话也足够他明晓我的来意了。
“你不是这儿的本地人吧。”“不是啊,就喝喝酒。”他看了我一眼,转身拿出瓶绿色的酒,给我倒了一丁点,又倒些别的东西。
“喝吧,都在酒里了。”他一口喝完,我也跟着一口喝完。我们成了朋友,左一句东一句,好像认识了很久。
周三晚上的演唱推迟了半小时,虽然乐队不怎么有名,但酒吧里已经坐满了人。这样小巧的文艺酒吧,我坐在最里面的橱窗边的卡座里,反而显得并不起眼。
老板和乐队主唱攀谈了几句,就在我边上,他说要我陪他去调试下灯光,于是等我们回来时,一个姑娘已经在我先前的座位上坐下了。老板拍拍我的背,笑着走向人群,我也只能坐下来。
“欸!真巧,”我从她面前拿过酒杯,“你也坐这儿啊?”
“我们认识吗?”她低着头,长发垂下来只让我看到侧脸,她甚至没有抬头来看我。
“不认识啊。”
“不认识你又干嘛和我瞎扯?”
“嘿!这不是又巧了吗?你不认识我我不认识你,你说巧不巧。”
她抬起头给了我一个白眼有些想笑又不能笑出来的说:“诶,我说你这人,搭讪就搭讪吧,但是招数也太不新颖了;而且你那普通话还没我这港岛来的标准。”
“没事没事,我说CD话你也能听懂。”我一屁股挪到她边上说:“你这普通话还真不太标准,有点像台湾来的。来听演唱?”
“不是的,手机没电了,想找个地方充电——哎呀,好像包没带,”她突然放下手里的杂志,慌忙的看着我,像是在掩饰什么,“你知不知道这里最近的那个机场在哪儿?我第一次过来,不熟路。”
“你想去机场?”
“算了,”她又摇摇头,“我起初是来找人的,人没找到,也不用着急走了。”
“这样哦,”我意味深长的晃了晃酒杯,“没找到就回去找呗,还来酒吧?”
“我呀,我看着这家酒吧装修的一点都不像酒吧于是就进来了。”
虽然她是在笑,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她哭过,她脸上的妆都卸掉了,我想这样是为了方便自己随时随地都可以痛哭吧。我没有戳穿她的谎话,我好像不该回这个位置。
“是失恋了吧,”我轻声说,“看来这地方是个好地方啊,失恋的人都会来,干脆叫‘失恋者酒吧’好了。”
她没回话只迷惘的盯着自己的手,似乎是我的一句问把她又拉了回去。她靠着看杂志分散了的注意力再度被集中了起来。
好容易看见了老板,急忙叫他给我弄杯GinTonic。我接过酒杯给她推到面前,她迟疑了片刻侧起头来问我:“这杯你请吗?”
“嗯,我请。”
“为什么呢?我们才认识几分钟而已,甚至连认识都算不上呢。”
“可能是你面相好吧,一见如故。我本来想赶走你的,可是,我又有什么权力去赶走任何人呢?何况我看到你现在的模样就想到几天前、几个月前我自己的模样。惺惺相惜了嘛。”
“哈哈,”她淡然一笑,“你是真的会说话,是不是你看见每一个女人都是这样说的?”
“没有吧,大多是看缘分,有缘千里来相聚,这个就是缘分。”
“嗯,”她喝了口酒,“这叫什么名字,还挺好喝的。”
“你不常去酒吧吗?”
“嗯,这次也不过是为数不多的几次之一吧。”
我其实想说,失恋去酒吧并不是什么好事,可是话到喉头又被我咽了进入:“下次再告诉你。”
3
第一次认识就领回自己的屋里住,那种感觉并不好,怎么说呢?“浪荡”本来就是贬义词。
港岛妹妹果然醉了,还醉得厉害,一边哭一边笑,说凭什么要抛弃她。我摇着头和老板一起把她架回出租屋里。她睡床上我睡地板。
第二天一早醒过来,她已经坐在板凳上了,正盯着我发呆。
“早!”
“早。”
我起身简单的收拾了下屋子,突然觉得无比尴尬,但是她只是简单的说了说我的屋子乱,然后自己找个杯子接了些水喝。
“你还有充电线吗?”
“有,”我从某个角落里掏出一根白色的线,“可能坏了呢。”
“你也不是这儿的人吧?干嘛非要租一间屋子呢?”她接过充电线,把自己的手机连在上面。
“我啊,”我坐在床沿低头说,“我来这儿是为了逃避现实的,原因和你也差不多了吧。”
“现实怎么逃得掉呢?”
“不知道,所以才要逃走啊。”
“我决定了,我要和你一起逃,”她说话时眼睛都在发光,似乎下了莫大的决定,“我要花一个月的时间和你一起逃离现实。”
我想,这是个和我一样傻的姑娘,嗯,傻得可爱的那种。
4
她果然陪着我“逃”了一个月,我们欢天喜地,吃喝玩乐,无话不说。
她和我讲港岛的雨,讲大海和沙漠。我和她讲巷子,讲诗词和远方。
也许一切都是真实的美好的,她说她爱上我了,我却难以置信。
我说,一个月就要到了。她看着我然后挽住我的手,过了好久才说,要不要再去一次老板哪儿?
我们回到酒吧里,那个开始的地方。老板给我们一人调制了一杯他自己发明的酒,我和港岛妹妹就一直喝,从午夜到黎明,我和她相互依偎着。
“这样还算朋友?”
“怎么不算?”
“你见过朋友上床的吗?”她笑道。
“那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是,”她竖起一根指头,“一个月的。”
对啊,只是一个月的。
5
“没有谁会平白无故的经过你的生命,轮回便是不断的重复提醒,直到如是看见、放下。若能不再轮回,想必是如实看见了这颗心,而不是被这颗心的状态蒙蔽。
应该是无所往,而生其心。”
我想起以前某个亲人告诉我的话,然后慢慢把玩手中的酒杯。我没有把这话转告给港岛妹妹,我只能猜她会不会明白。而我自己又真的明白吗?好像明白了,又好像不明白。
古时候的人看书写字是竖着的,稍微动作快点,不论对错看起来都像在点头称赞。现在的人看书写字是横着的,稍微动作快点,不论对错看起来都像在摇头否认。
我第一次见到她时她在看杂志,她一边点头一边默读着,好像丝毫不关心那晚还能不能回到她的那座港岛,找到那个她真正想找到的人。只要没人提醒,她就能独自快乐的忘记所有悲伤。
也许独自一人时才是最快乐的,你难过伤心,都隐隐约约投射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或是另一群人的身影。
又也许她骗了我,其实她是后悔见到了那个人。但她后不后悔见到了我呢?
可能,我只是在和想听我说话的人说话吧。
6
后来,她问我说:“你有没有这样爱过一个人;你明知道他会把你所有存在过的痕迹都抹掉,你却依然义无反顾的爱了?”
我想,没有吧,既然是那么凶猛的爱,怎么可能说没有就没有了呢?其实并不是爱没有了,只是人走了而已。我还想喝点老板送我的艾苦酒,可惜杯子已经空了,而我却还没有醉。有的人想醉一回时却醉不了,不想醉时反而沾酒即醉。
港岛妹妹把我拖回了出租屋里,她没走,抱着我痛哭。现在再想,可能那又是一种叫做“趁火打劫”的爱情。她上到床上,也不再想回机场的事情也不再说港岛的事情,她身子很轻,人也极美。
她说,这样吧,我再陪你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就真的要分道扬镳。我看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只是把她抱住。
其实,两个人在一起最痛的并不是分离;最痛的往往是知道即将分离。
再往后,我们吃了几次火锅,彻夜长谈了几次,又去了老板的文艺酒吧调侃他的领带和淡绿的艾苦酒。终于在某年某月某日的一次晨睡里,她吻醒我。
“要不你回CD吧。”“嗯?”她拿着机票在我面前晃了晃,甜美的笑说:“你回去吧,回家去;你在外面已经太久了。”她顿了顿,又说:“你爱我吗?”我心头霎时恍若被重锤。也许还不够爱,也许吧。我想起过去睡在我左边的那个人了,也许她没有港岛妹妹懂我没有港岛妹妹温柔,我却很受用。我确实该回去了。
那次之后,我再没有见她哭过,至于她现在还爱不爱哭,我也没有权力知道。她究竟算不算那个想听我说话的人?我不知道,或者说很难知道了。
7
文艺酒吧里的乐手还在伴奏,主唱闭着眼轻声道:“港岛妹妹,你送给我的西班牙馅饼,甜蜜地融化了我,天空之城在哭泣。”
“要不我也送你个馅饼吃?”
“什么味道的?”
“苦瓜味的。”
“这是个什么味道呢?”
“你以后再见到我你就知道了。”
临走之前的晚上,港岛妹妹塞给我一张纸条叫我到了家再打开,我愣了下立马就打开了。上面娟秀的字迹特别刺眼,是一串数字和她的全名。
我说,你干嘛不直接存在手机里。她微微一笑说,那样不会让人记住的,也许一上飞机就全忘了。我说我绝对不会忘。可是哪里有那么多的绝对。
她送我到机场,然后扬了扬手:“你那条充电线没坏呢,我手机有电了。”
“那你还找得到回去的路吗?”
“会的。”
“那就好。”
有的人会走很远,然后回头看身后那人,那人在灯火阑珊处,也许并没有看你。而最可笑的是为了排解寂寞去恋爱的人。
我站在人群里回头的时候分明感觉到港岛妹妹的目光了,但是人头攒动,我什么都无法看见。我听到一种若有若无的哭泣声。可能她送走我就回去了吧,回到她的港岛里了,再不相见。
我回了CD生活归于平淡,每天粗茶淡饭,看书工作,一个人过得潇潇洒洒。而她给我的那个号码也被我抛在脑后。我觉得少了些什么,但说不透彻。
港岛妹妹,我现在想好好和你谈谈。
而你,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