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岩手执一壶温酒,软软躺在榻上闭着双目,嘴角还残留一丝笑意。
他在等柳昀息。吊了他这么久的胃口,再怎么按捺不动,现在也该来了。寒风带起几粒雪散子,时不时打得那门一阵细响。
“这冬天,可真是冷呢。”他眸子却暗了一暗,幽幽说到。
“是么。你这屋里暖如三月,还觉得冷?”冷峻的男声伴随着木门“吱呀”一声传进来。
琴岩放下酒,见了来人,不禁好心情的笑起来,“昀息。”
柳昀息一身银黑羽缎,腰际挂着的珐琅佩刀在这亮堂的殿内更显夺目。他直视着琴岩,似是要把他看通透般。
琴岩被他这漠然的目光瞧得心里还是打了个突,便起了身,随手拿了那袍子披上,向柳昀息走来。
“说吧,又想到了什么主意。”柳昀息移开目光,走至那窗边背对着他。
琴岩看着面前这清冷而立的男子,多少年了,从边境到中原,从南岳到北岳,再从暗月到这里。多少聚散离合,枯容起落如同一场海啸,席卷走了所有的地暗天晴。浮华过眼,锦绣成灰。
惟独剩下的,便是眼前这与自己一路敌对的他,无论成败起落,始终不变。想到这里他自己不由先笑了一下,似乎除了与他争抢,自己再无什么所剩下。
“我这里有一只金血蛊,只有它能消除那水的威力一阵。你让它吸了你的血,等至半刻,它无力再与那水挣扎便会吐出血来,那水接触到你的血,也就成普通的水了。”琴岩收回思绪,正色说到。
柳昀息终于转过身来看他:“那我直接把血给子离,何须你这什么蛊?”
琴岩一笑,“如果子离能近得那水三分,我还会找你么?那几日我与他去,已经让那水感觉到了生人的气息。昨日我再去看,连走近它一点都不行了。你说要是慕游涯看见子离并不能接近你母后,会怎么样?”
柳昀息手指关节微微捏得有些发白,眸子里闪过劲冷的光。他正眼看向琴岩,“似乎你总能想到我想不到的法子?”
“昀息,你要知道,我始终是你师兄。总有那么些方面,我能阻挡你。”琴岩也不理他这话是在挖苦,乐呵呵的说起来。
柳昀息却不像平时那般直接问他,而是走至他面前,碧色的眼里尽是复杂。“琴岩,你不觉得你我的人生,都很可笑吗?”
琴岩完全没想到他会问他这么一句话,一时愣在那里不知如何做答。他看着面前的男子一步步朝门外走去,并不再提刚刚此行目的。他走至门边,却还是侧转了头,男子的眼神慢慢凝聚,开阖的唇中吐出冷然的话语:“在年少至今这一段时间里,我是如此挥霍着心里那一点灼热.疼痛和不甘,不惜以一把双刃剑,自伤三分后再去伤人七分。且不知这时日何时会终结。然而,不管以后归途如何,你与我,始终是什么都将失去的。连一分一毫,都无法得到。”
风雪袭来,男子已离去很久。只剩木门被风刮起的清脆声响,一声一声,打在静立在屋内的红衣男子心上如同一剂无名的蛊毒,痛至无法移步。他见着风雪里柳昀息的身影一分分隐去,他不得不承认,某些东西已经变了。
他是他唯一的敌人。他是他唯一的威胁。却,也是他唯一的同伴,唯一能同枝可依的人。
沉默良久,琴岩走进了内阁,将那只金色小虫拿出来又静默了很久。最后,他将它装好,命人送去了柳府。
事情办好后他躺回榻上,拿出年幼时师傅送与他和昀息的玉佩,倒是难得的轻松笑了,“就算你今天是跟我这演了出戏码吧。我也认了。”
江湖,成就有些人的梦,却同时破灭另一些人的梦......然而,却让所有人的心变成了荒原。那茫茫的冰雪厚重地落下,掩盖住了曾经生机勃勃的原野。高空望去,雪地上尤自有血点点泼洒,结了冰,宛如一朵朵火红的花开在雪峰之上。
细看去,竟是一名女子,正对那一片火红花田肆意践踏。她脸上犹带着泪水,奋力的朝那花朵挥去。
然而在她正欲再次挥下手时,身后一名男子拉住了她。
她转过头,看着面前这绝美的男子,朝自己温和的笑着,风吹起他的长袍带来一阵细微的香气。
她转过身子面对着他,看得微微有些出神了。
这是一张精致的脸,不说有多绝美的容颜,然而自他身上散发出的温润气息却让所有人都想不自主的朝他靠去。
“你是谁?”她撇见他腰间那明黄的穗子,知定是皇室中人。却从未见过。
子离抬手抹去她脸上的泪痕,“这样美的脸,可不应该哭呢。”
苏雨修一愣,慌忙朝后退了一步,脸上竟泛起一阵红潮来。子离笑意更深,走上前轻抬起她的脸,“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苏雨修刚抬起眼,撞见他满目柔情的眸子,又慌忙低下头来,说到:“你还没告诉我呢。”
“呵呵,真是有趣的姑娘。你,叫我子离好了。”子离笑到。
苏雨修思索一番,皇室里并无这个名字。然而他却系着九五龙子才能系带的明黄色,他到底是谁?
子离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便说到:“现在该你告诉我了呢。”
苏雨修仍旧不抬头看他,“我,我叫苏雨修。”
“那,雨修,以后再见了。再见时别认不出我哦。”子离温和说到,又为她抚平了凌乱的发丝,才转身离开。
苏雨修见他离去,想出声,却还是忍住了。她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漫天白雪中,不禁无奈笑了笑。
而这伤心的女子怎知道,刚在她满前温润如玉翩翩风度的男子,此时正隐在她看不见的角落注视着她。
“你让我接近她是要做什么?她如今都已经嫁给慕凉风了。而且,这和你的计划,好像并无关联。”子离疑惑看向柳昀息。
柳昀息将琴岩送来的金血蛊交到他手上,“你只需按我说的去做就好。”说完便转身离开。而子离分明看见他眼里一闪而过的痛。
他重重的叹息一声,这样的他们,是不是便是别人口中的坏人呢。其实自己和他都不是,弱者必须死亡,强者才能生存。这是自己和他都认同的。所以他才追随他征服天下,弱者必须死亡,但是善良和正义却不能用死亡来回报。
子离静立了一阵,便也转身消失在风雪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