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因同和西门只若在这藏音洞中习音三年,虽然还无力撼动那座玉石古琴,但石琴之上所能鸣发的金石之音,已经使他们了然于心。这音曲完全解构了市井韵律,弦音所动倒象颠山覆海的宇宙之音,绝非人音琴声所能比拟的。
是年秋天,凤凰学宫传来噩讯,先师风同梧作古白马寺。二人闻讯惊泣。先师晚年将二人得留学宫,尽授天学,尚未报得一饭一肴,便客死别异,岂不令人悲憾。
黄因同揩西门只若及学宫数人连夜启程便往洛阳白马寺吊孝先师。
风同梧乃于解悟大悲咒时得悟圆化的。寂灭之后,面容慈悲,肉身若初。白马方丈以超胜佛礼渡之。未料想一个风野仙人最终却以佛经坐化,真是前世遗身济世的菩萨。
凤凰山诸弟子皆以先师创始凤凰学宫并授学天下之由,请葬先师于凤凰山。
不料白马方丈,却以凤同梧结缘白马寺,魂定佛身的生前遗愿,另辟佛化殿,以真身主留白马寺。
既然先师遗愿佛门,且又佛法开悟,了解因身,黄因同等岂能强愿违真。遂按愿超渡,将风同梧菩萨真身凭信于大雄殿内殿法室。若非凤凰山堂门之人,一般人不可妄自惊动。
风同梧坐化白马寺无疑使天一第一学宫失去了精神背基。相反,白马寺声名日胜。
黄因同与西门只若留渡先师心魂七七四十九日后,便思归程。
他们是到凤凰山继续坐宫凤凰山呢?还是身解学宫回归故乡?
几翻周虑。黄因同拟议先回蒲阳黄家大滩,祭奠先祖,料理些家务,再往凤凰山归宫习学,以继钵先师,昭示后学。
诸宫学师兄弟皆有愿归,或回家的,或静呆白马寺守灵的,亦有往洛阳皇城中游习谋务的。
事实上,先师归化,凤凰山诸学人也已经心散。只有少数的重又回到凤凰学宫,算是在那里栖居安身了。
黄因同一心在师,誓愿秉承古志,重开凤凰学宫遗留的天风。故回到蒲阳后,便隐居故里开始编纂整理在凤凰山经年所学的经学文典,义理文章,同时与西门只若夜夜潜心,将风林洞中奇遇的玉石古琴琴音、琴符编织成曲,作为遗留,以待将来开軒面世。在习编之时,又抚琴而音,继续探寻其中玄奥。果然,不负功夫,二人竟然在这渺小的黄家大滩护成了这空前绝后的八十一章天地之音。
时催月化,二人早在金陵昙花寺就已经结姻,在凤凰山风林洞中更是誓约终身,到蒲阳老家明媒成婚,这也是黄因同离开白马寺回到蒲阳黄家大滩的理由之一。患难情侣,自是欢天喜地。除危离难,终结伉俪。二人好不快乐。西门但理衩头凤,黄生便为玉柱文。真是天作之合。
二人在蒲阳好不恬然。比起在凤凰山上,这里更像个在居的天地。
经年后,西门只若已经身怀六甲。黄因同原本往凤凰山启行继学的愿望只好暂时做罢。二人但等这童婴降世后,再举家前往,重振凤凰宫学。
然而,这一日白马方丈却幸甚而至。
时,白马寺已为国寺。方丈当至,应当法号集鸣,幡幢蔽日。岂料,方丈却法游方僧人,秘隐而来。
二人因在白马寺超渡先师时檀听方丈法音,焉不识得?
方丈见西门身怀福甲,连忙阿弥陀佛,只说外来添扰,同时福祝阿喜,对那腹中胎喜施以佛礼。
夫妇两个好不欣喜。只觉方丈慈悲,幽默随喜,真是浴过法海的大德高僧。漱茶晚斋。留宿安当,方丈盖不介怀。
因在白马寺时只是过礼,焉有情境心境与方丈妙谛,现在,但见方丈如此随和,黄因同自是拿出凝碍心智的惑疑,请问大师。
大和尚掂须如拈花,直说佛门中人既已空空,何有凝碍在望。听疑解疑,也便是疑。
和尚并非悲怀声谦,而是当面触题,揭澄心境,这一问一应首先便见出了和尚的高度。
黄因同当下有悟。但还是教请高僧指点一二。
僧言,世间但有万般事,无有一事随万般。消有至无,便是剔除劳智,如腹中婴儿,鸿蒙醒睡,混沌生死。
言罢哈哈大笑。
真不知是诙谐谑语,还是指天标月,以空取物。
黄因同本欲将风林洞中所观琴曲述于大师。不了,大和尚却率先扎闭了他的心奇,他的窦疑,如山闭深流,光去冷月。
话几间早令其忘记所问,似乎只愿和他聊聊日用家常而已。
夜烛多时,西门只若孕体缱绻,精神乏困,自然不能伴陪多时。
大和尚颔须善目,认着只若腹中灵孕,直说“此儿能于腹听出天簌音曲,无论是子是女皆是玲珑音符。天音归匿,隐于群星。哈哈哈。”
“天音归匿,隐于群星”,也不知大和尚是笑趣,还是暗喻?
西门施礼而退。黄因同自是陪伴大和尚叙旧。
话中方知大和尚欲云游塞外。途经蒲阳,念记当日在白马寺逢遇,世缘未尽,既来相见,也来相别。
“飘风夜雨过平生,偶留红尘一片云。”
黄因同好不感激。黄因同还欲听闻和尚远志,岂料,大和尚夜后声寂。似瞑佛乡。
黄因同不敢打扰,任其入定。
随后,掩了堂屋,侍陪身孕的西门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