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谁给了他们这个方向呢?
显然,石头屋外的琵琶绝对不是碧潭“深溪”当中音来的神秘琵琶。
那个早已渗进魂骨的声音,他们听得出。
他们也没有理由听不出来。
石头屋外的琵琶声和石头屋内的琵琶声一模一样。
是十八人皆知的“冰雪琵琶”,而不是神秘的“杏花琵琶”。
可以这样说,石头屋外的琵琶不过是将十八人移心出外的冰雪琵琶而已。
是相同的声音,相同的力量,只不过处在完全不同的位置:一个屋内,一个屋外。
相同的东西,在同一个时间上,不可能:一个屋外,一个屋内。
一定有一个相同而又不同的东西出现到了十八琵琶的面前。
十八人走出石头屋的时候,天已经黄昏。
黄昏落到石头岭冰雪之上,石头岭上的冰雪露出一身的妩媚风骨。
在石头岭上他们看到了一个处到黄昏当中的形象。
她的面前没有一丝冰,也没有一丝雪。
黄昏的冰和黄昏的雪,都被黄昏的风吹尽了。
“若要心无镜,还要风吹雪。”
十八人同时想到:
“她就是西门吹雪!”
还在法门寺的时候,他们就听说过西门吹雪。
“法门风经渡,西门风吹雪。”
这是寺僧们密议过的传说。
传说有一年法门寺下了一场格外大的雪。
寺院的僧人一早起来扫雪。却发现罗汉堂的空地上没有一片雪。
“这里的雪到哪里去了?”
“难道法门寺天皆处白雪,惟独这里没有落雪?”
和尚们煞是奇怪。
正相议论间,却见首堂大师父从罗汉堂内走了出来。
众僧皆谓:“寺雪皆是扫地僧扫得,何劳大师父扫雪?”
大师父笑笑。便欲过堂而去。
因见大师父大度,且常平时候面慈心热。众扫僧皆谓:
“大师父为何只扫罗汉堂前雪?”
大师父驻足回望,大声笑应:“罗汉堂前哪有雪?”
众僧见问皆诧。
众扫地僧之所以敢谐着笑问大师父“为何只扫罗汉堂前雪”,是因为大师父虽然面慈心热,但从不开口说话。
他们就想惹他说话。
不想这次,大师父却说了。
关于此问与此答,法门寺灯元录中可是当典案教记的。算是个能透禅机的公案。
故而,此问之后,法门寺僧无不对大师父禅境愈发高看。
这透机是透机,参禅是参禅。可罗汉堂前没有雪,却是事实,却是证验。
大师父的应答一时间被寺僧们拿住了。
参佛机的和尚遂拿此事去请问方丈。
不了,方丈师父笑了笑,只说四个字:“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
这又是怎么回事?
于是乎,佛寺那一冬日,皆在参问参悟“西门吹雪”。
何谓“西门吹雪”?
“法堂向西?西风入堂门,故而吹了雪?”
这参事越参越妙,也越参也迷进深意。
单方丈师父这四个字,也足可录入法寺灯元教悟公案了。
不了,这事都过了很多年了,才有人突然道破:
“‘西门吹雪’其实是个人名。”
那一日到罗汉堂来上香的,正是“西门吹雪”。
这下,众僧才恍然大悟。
原来那教参的公案没有那么复杂,那么深刻,只是有个叫“西门吹雪”的香客,来到罗汉堂前扫了雪。
法门全寺之所以只有罗汉堂前无雪,乃是这独敬罗汉的香客单独表达了对罗汉的尊敬。
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着了佛理反而就参不透了。
事已澄明,众皆嘻嘻。且因此事常相互打趣。
“为何罗汉堂前偏无雪?”
“只因西门吹雪扫了去!”
一直以来,僧人们都认为西门吹雪是个男的。
不了,有一天,有人却说西门吹雪其实是个女的。
“这女香客为何独雪罗汉堂?独敬男罗汉?”
“她跑进罗汉堂里到底做甚?”
本已澄明的事情,看似又有了玄机。
寺院上下又是议论不止。
后来有人终于又道破,说西门吹雪有一个传说:“凡是风能够吹尽雪的地方,一定会出现西门吹雪!”
要不然,怎么可能叫“西门吹雪”呢?
一时间,又惹众僧皆议。
这风能够吹尽雪的地方,才会出现“西门吹雪”。不就是说,罗汉堂前的雪不是名叫“西门吹雪”的香客用扫帚扫得,而是风吹净的。
可为何罗汉堂只有过堂风,而寺院别处又无风了呢?
“为何罗汉只经风,再无别处风吹雪?”
这事情又有了禅机,有了深意。
于是寺僧们又纷然因此事去问方丈师父。
结果方丈师父这次却只说出三个字:“风经渡”。
“风经渡?”
风经渡不正是首堂大师父的法讳吗?
事情又像是清楚了,原来还就是首堂大师父风经渡扫清了罗汉堂前一地的雪。
噫!事情兜了一圈又回到了寺僧们当初竞猜的事实当中。这热碾追屁股得,还差点弄成个玄乎。
“既然大师父扫了雪,为何偏偏就不说了呢?”
“大师父定是要教我们在方寺深处见佛参佛见事参事。事情虽然简单,但大师父用心却是相当深刻。”
一时间,寺僧们更是喜欢起了这个面慈心热,但又不轻言轻语的大师父。
这事都落尘许久了,不料,有一日,罗汉堂里却有僧人传出:
“大师父从不用帚。”
就连他睡隐的禅屋,都是不让扫僧往近的。那院前屋后落飘的树叶,可是任风吹了来,任风吹了去。不然,大师父怎么可能叫“风经渡”呢?
“慈悲渡航经风渡,门前落叶有还无。”
大师父的这份自然,又让寺僧们禅心突起,感觉蹊跷。
“不用帚,怎么可能扫雪了呢?”
大师父可真神了啊!
寺僧新又徘徊于旧事。说传嘻嘻,测论不绝于耳。
此猜测事机,心音还未落,后来竟然又有人说:
“大师父那一夜都在罗汉堂里打坐。”
“当日法门寺里也没有来风。”
一定是“西门吹雪”,吹走了雪。
于是,西门吹雪,便成了法门寺那些年的传说。
而关于西门吹雪何以独来罗汉堂,又用什么方法吹尽了雪?
无人能知。但又无人不信。
这既成了公案,也成了疑案。
后来,罗汉堂里又有人传出消息,只说,大师父当夜在参修一门功课。功课难解。都困扰大师父好几个月了。听说当夜有人来解。于是大师父才整夜守到罗汉堂里便参便等。
“当夜有人来解?”
“莫非来人就是西门吹雪?”
“只有西门吹雪才能为其解惑?”
这惑到底如何解的?
可惑又是什么?
如果解了,那么大师父为何不久就圆寂离开了呢?
大师父是佛心觉悟后离开的,还是其惑未解离开的?
“此惑如何解?
所解又何惑?”
这始终是法门寺的一个谜。
自然也是十八人尘封心底,差点都忘了的谜事。
而这个谜直到十八人心封石头屋后才获得解答。
原来罗汉心法浑圆刚成。威在天罡,却去地煞风景。要使罗汉法心任然自如,必须天地同愁。既要天罡,又来地煞。
风经渡之所以叫风经渡,乃以风为渡,经风渡厄。若仅以刚成,少了去化,纵然冷风经渡,还是渡不过去的。
十八僧以罗汉心法促成冰雪琵琶,即是威越天罡,却了地煞。而寒天而风,地寒而雪,恰恰是罗汉法门顾此失彼的不可二缺陷。
要成冰成雪,还需吹冰吹雪。
看来大师父当初就是困于此厄,才由夜来人为其解心结。
“罗汉要开梵澄界,必须堂前风吹雪。”
雪日当初,在法门寺罗汉堂前首堂师父笑而盈面,履轻神奕,显然是解了心事的。故而才开口说:“罗汉堂前哪有雪?”
十八人对西门吹雪的确认,不是凭得是传说,而是罗汉法心必然遭遇的心证。
这是心印。
因为他们已经确信,天底下只有西门吹雪才能不用一帚一拭,就可澄净堂前积雪。
既然西风可吹雪,那么她从来就不出现到冰里雪里。
她是个暮晩黄昏中的伤愁者,而不是冰天雪地中的守望者。
怪不得当初大师父秘传心法之时,无一不对他们说偈:
“若要心无镜,还需风吹雪。”
毫无疑问,这个伫到石头岭上的她,就是:西门吹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