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礼乐齐鸣。
长安城钟鼓喧天。
长安城花团锦簇。
长安城外数十里路上挤满了簇花的人流。
长安城楼外,跪满了衣装锦绣的官员。
整个长安城都在欢呼。
这是一次盛大壮观的还乡。
她知道她已经回到了故乡。
但长安城里却没有一个人知道是她回乡。
皇帝又住进了他回到洛阳前的旧宫。
这里似乎比洛阳显得温馨。
这里的房屋比洛阳城的矮且疏松,但却比那里的亲切成熟。
皇帝不再临朝了。
虽然,这里依旧有他会临绝顶的议事高阁,有他纵横捭捭阖的谋略空间。
但他去后不久,很快就会回来。
穿过龙凤游廊的时候,他都不怎么会步履严整地走路了。
也不管身边是否还有随侍的宫人。
远远望见门楹间盈盈浅笑的她,会突然蹲到她的正前方,呐一口气,甩甩龙袖,几个蛙跳,就蹦到了她的膝间,然后,贴着她的肚襟,安静地倾听。
他一定要听到那里面跳动的声音。
然后,像捧起一尊佛一样,把她抱到红袖裹香的镜妆台前。
他要看到他和她偎到一起的神态。
他要从镜子里面看到那个看不到的自己。
她依旧含眉浅笑。
他则满面春光。
他们时时刻刻都在一起。
就像音符缠绕着弦丝。
辇着锦幢华盖渐入长安帝宫的时候,九重长安城,就像从地平线上灿灿铺开的一个画卷。
她和他就像从童话里面跳出来的两个金色的光影。
她从来没有感受到长安城原来如此辉煌。
它远比洛阳绚烂。
她都怀疑,这是不是真正的长安城?
从踏进太和殿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竭力复活她对长安的记忆。
可这里没有一样东西,可以用来复活记忆。
这完全像是个梦境。
相反,从洛阳城里带出来的东西,则能将她遣向现实。
她小心地放下她从洛阳怀来的那把古琴。
就如从怀中放下刚刚出生的婴儿。
琴秀在她的心里。就如翅尖上蘸上了蜂蜜。
这真是一样,不是她的,却胜似她的东西。
“满树梅花影荷塘,不识小桥却识人。”
琴落到镜前,就如心睡进了故里。
这才让她稍稍安然了几许。
不过,琴却始终都没有打开。
到长安了,皇帝似乎不再听琴。
而她的身体,依乎也不允许,她再弹琴。
琴,仅仅作为带出洛阳的一个记忆。
再不熟悉长安城,长安城里的花香总是最熟悉的。
缕缕花香,透过门扉,飘入窗棂,早把她带进了那匠花的田圃。那一刻,她好思念她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还有弟弟。
皇帝把她带回了家乡,但她却见不到他们。她好心酸。
回到家乡,并没有让她喜出望外,格外开心,相反,却令她有了一股更深的忧伤。
物旧心冷。
虽然长安城里正当繁华似锦,阳春天气,但她却似又回到了务侍御花房时那个深宫冷夜冬寝的小屋。
就连皇帝都能看出来,到长安还无几日,她就终日闷闷不乐了起来。
皇帝用他的智慧逗她开心。他给她讲故事。讲那些能令她破涕为笑的故事。
她当下便开心起来。但开心不久,便又消沉。
她整夜整夜地开始失眠。
而皇帝因为身边有她,则每天晚上都能睡得安静。
她与他“玉佛卧枕”。
他与她“玉佛抱珠”。
他依旧会亲吻她的每寸肌肤。
她依旧会吻遍他的全身。
皇帝在用坐拥四海的姿态爱她。
而她则用她的爱回报天下。
这一天,皇帝容光焕发。他说给她带来了一个故人。
她瞬间明眸流光,精神焕发,就如从沉海中突起的浪波。他终于来了!皇帝终于把他给召来了。他们又可以在一起高淡阔论,士林雅趣,名士风流。她又可以恃立一侧,沏茶添香,听,静静地听。她激动的都有点紧张。
很快宫寝里便显出一个身影。
原来是他。
风经烛!
“风经烛花窗绰约,
暗影红光月似花。”
原来皇帝所说的故人,不是他,而是他。
她瞬间失落。同时也瞬间震惊。同时也瞬间心喜开来。
她慌忙施礼于师。不了,这风老师早先于她跪到了她和皇帝跟前。她慌忙伏身扶起了他。就那一瞬间,风经烛脸上露出了震惊。那表情和她在御花房看到花嬷嬷时的表情相似,但又不太一样。因为风经烛认出了她是她。而花嬷嬷认出来的她却不是她。
风经烛显得惊讶,同时也变得惊喜。他依旧身长老的衣服。但看着依旧不是个和尚。
她欣喜地望着他。未经皇帝允许,便己给他赐坐。风经烛还待犹豫,皇帝的老手早已按下了他。
“你是朕之心爱的老师,当然也就是朕的老师。”
风经烛连连兼声,直说自己愚昧无知,哪敢为天子眼里的人师,羞杀老生了,羞杀老生了!
皇帝哈哈哈大笑。
她已经沏上了茶。侍立一旁。这场面又似他,皇帝和她。只是他不是他。
皇帝侃侃而谈,风华依旧。但风经烛但洗耳恭听,其间可是不鸣一语。不似狄鹳练句应问,语词钩沉,微言大义。
皇帝与风经烛,主要谈论的是十三经文赋文法。这自是他的老道。只是,在皇帝的要问下,风经烛才会涉语回答。而答语当中皆是随口即出的典故。一般之人,可是听不懂他在说啥。
话至深夜,皇帝才让风经烛告退。
她如送狄鹳一样,将他送出门槛,至到那清瘦的身影从走廊里面消失。虽然来者,因不是他,而令她失望,但她却非常高兴。因为这能够充分营造出她对狄鹳在场的想像。皇帝依乎也很高兴。
自此后,风经烛夜夜来到。她夜夜侍茶,夜夜相送。不意间,竟也不觉得寂寞了。从他们谈话的口里,她才知道,原来风经烛己是太子太傅,正是当今太子殿下命请的老师。怪不得那一日,皇帝要问她呢。怪不得风经烛下座时,皇帝说他“是朕之心爱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