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唯泽思忖半天,夏锦不愿跟校车回学校,又没有带家里钥匙,只能先跟他回家了。
绕到了东门出口,马叔火速开了一辆黑色大奔来接他们。
宋阿迪在儿子进家门后就扔下办公文件,又是倒果汁又是叫点心的,当然对象是夏锦。
其实夏锦也有些紧张,自己那一句剽悍的“喝你妹”大概在宋唯泽老爸心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吧。
当夏锦从浴室吹完头发出来,一位看起来挺精神的老奶奶正笑得一脸皱纹地望着她。这是宋唯泽的奶奶。
老人家大约在家里看见新鲜面孔感到兴奋了,忙把夏锦引到餐厅。她是云南人,要亲手做鲜花饼给小姑娘吃。
热闹了好一阵,一桌热腾腾的饭菜就放上了华丽的餐桌。宋阿迪和老奶奶不停地往夏锦碗里添东西,老奶奶心疼孙女似的捏着夏锦的胳膊:“小姑娘怎么这么瘦啊,多吃点,多吃点。”
宋唯泽只埋头吃饭,时不时被呛到咳几下,但餐桌气氛总体也算是挺美好的,尤其宋阿迪会很关心地询问夏锦的口味。即使夏锦心里很清楚宋阿迪这么做只不过是为了易素卿而顺势讨好自己,但她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动了一下。
离开宋唯泽家时,夏锦竟觉得有些不舍。临走前,老奶奶塞给她一口袋进口零食,宋唯泽亲自开车送夏锦回去。
“小锦,你喜不喜欢我们家?”
夏锦心里一紧,想起不久前听到的那些话,愉悦的心情被压了下来。但刚在他家受到了这么好的招待,总不可能得了便宜不卖乖吧?
“还可以。”夏锦咬咬嘴唇,尽量使自己的声音显得比较犹豫勉强一点儿。
宋阿迪好像有点失望。宋唯泽也不插话,车里的气氛一下子沉默下来。
到了小区门口,宋明继虽也想进去看看夏锦妈妈,但看天色有些暗了,觉得不礼貌便叮嘱宋唯泽:“我就不去了,你送小锦到家门口啊!”
宋唯泽真的把夏锦送到家门口。夏锦发现钥匙被放在门槽里,想必是易素卿回来过,担心她没钥匙进不了家,才放进去的。
“家里没人。”夏锦旋开门,“进来坐坐?”
“不了,我爸还在外面等我。”男生摸摸外套的口袋,“刚才我爸……你别介意,我家里人都喜欢招待客人。”
这有什么可介意的呢!夏锦抬头看看比自己高一截的男生,忍不住笑起来:“你好像不大高兴。”
“有吗?我挺高兴的啊,高兴死了!”宋唯泽僵尸复活一般夸张地叫了一声,连着三楼地感应灯都亮了。
夏锦嫌弃地摇摇头,正要关门,却被男生一把抵住门。疑惑地抬眼。
“这个。”男生手里晃着一袋牛奶,眼睛折射出明亮的光,“这么矮,多喝点。”
真是……夏锦又好气又好笑。她接过牛奶,感到包装袋上的体温尚热,“谢谢。”
男生耸肩的动作看不真切。楼道的光又熄了,映着窗外微弱的星光。
“那,拜拜。”夏锦看着他。
“拜拜。”
待听到男生回应告别,她才拉上门。
待她家的灯亮起了,他才放轻脚步离开楼道。
夏锦洗完澡,易素卿就回来了。
夏锦看着时针指向九点的表:“这么早就回来了?”
“嗯,今天晚课取消了。”
她知道所谓“晚课”其实指的是酒吧兼职,但她没揭穿,只是不动声色地问,家里有吸管吗。
易素卿提着什么东西进了厨房,哗哗一阵水声,她端着个鱼缸出来,左手把吸管递给夏锦:“冰箱上面有两包软吸管……小区附近有卖金鱼的,刚要收摊,买了两条回来。有时你一个人在家里也无聊,当宠物养养吧。”
夏锦没做声,从桌上拿起牛奶准备回房间。
易素卿盯着袋装牛奶上的外文。“哪儿买的牛奶?”
“宋明继儿子送的。”夏锦想了想补充道,“今天春游下了暴雨,我没带钥匙,碰上他了,去他们家吃了晚饭。”
易素卿没说什么,只轻轻叹了口气。
夏锦推开房门的一刹那,她听见母亲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你觉得宋叔叔适合当爸爸吗?”
在话音未落的瞬间,这陌生的称呼名词直直地通过平静的声线刺穿听觉中枢,使夏锦几乎浑身僵硬无法动弹,握着门把的手也滞了好几秒。
“我不知道。”
关上房门,女孩没有开灯,把自己锁在黑暗里。
她慢慢地转过身望向窗外,天色浓得像一块黑墨,看不清。
是看不清对面的窗帘,还是当有光线时,映照到玻璃窗上的景物慢慢幻化成的,少年的容颜?
到底是什么呢?
她看到他最后的选择,鼓起勇气,问出了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时,他轻描淡写地笑着说,商务灰。
温柔的海蓝色像一个被骗子设计好的梦。
那每晚每晚的注视,那少女绸缎般细腻的守望,那些蜕去尖锐外壳的柔软幻想,在那一刻千疮百孔满目悲凉,进行了一场无声却实实在在的火山喷发,滚烫岩浆和强烈的气流混合在一起,最终把心那一块宁静的蕴藏着期待的地方炸开。她的十六岁,她的少女情怀,她的咖啡嗜好,她所有为他而筑建起的城墙,她所小心珍惜的一切,所有的美,所有的好,全都被他一个动作一句话,炸成了碎片。
想哭的感觉蔓延到全身,仿佛每一个毛孔都能渗出咸涩的眼泪。可这咸涩却聚集在体内迟迟不爆发,直至身体越胀越大,像虚无的气球,包裹着满世界稀薄的悲伤。
窗外不知怎地这时才亮起几盏子橘黄的路灯,她也终于看清了对面那片虚假的海蓝色。两种色调映到玻璃上来,像一块颜色无法辨认清晰的琥珀。太美了。
夏锦依旧没有开灯。往事像河流的分支一样,从各个不同的方向冲击她的神经,她却无法退步。这就像举出手的无法再通过掉落在地获取捷径的冰激凌一样,等待着注定要证明自己是一厢情愿的抉择。
她看见世界分裂成很多很多块,微弱的光变幻出缤纷的赤橙黄绿蓝靛紫,轻微地扭曲着。
左手摸索到开关,房间的灯一下子亮了。
她看见,玻璃上的自己满脸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