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上,夏锦从书包里取出保温杯。
宋唯泽凑头看了看:“又是咖啡?”
“嗯。”
“别喝那么多了……”男生意味不明地拖长腔调。
“没事,谢谢。”
“……会不孕不育的。”
夏锦踹了他一脚。
出地铁站时,站口的电梯坏掉了,只剩下两行窄窄的步行出口,人潮一堆一堆地往外涌。
宋唯泽看着攒动的人头扶起额头。他最讨厌拥挤的公众场合,每次一进这种地方他就想飙回家洗八百次澡。
“你急吗,我们在这边等人稀了再出去?”
“好。”
夏锦塞上耳机,百赖无聊地盯着玻璃闸门看。
“看什么呢?”宋唯泽没带耳机,凑过来顺着夏锦的目光看去。
玻璃倒映出人群的影子,两人的影子更为清晰地映在上面。
“不会是在通过倒影偷看我吧?”
夏锦真不知道身边这种恶趣味自恋的人是不是水仙花转世,刚想再给旁边的人一脚,眼神却呆住了。
“嗯?”
男生看见她动作一滞,疑惑地看过去。
“我妈。”
夏锦把包往背上一甩,拔腿追上穿着蕾丝薄棉袄的易素卿。
男生反应过来,紧跟着她的脚步追上去。
两人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出地铁口,夏锦停下脚步四处搜寻起来。
“该死,不见了!”夏锦懊丧地踹了一脚绿化带边废弃的消防栓。
宋唯泽嫌弃地拍着身上被无数个人碰过的夹克:“我爸在你妈旁边?”
“没有,就她一个人。可是我出门前她还在家里练琴的。”夏锦叹了口气,望向人流中的某一点,“看来我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出门了。防不胜防啊。”
人越来越多,宋唯泽恨不得往头上插个竹蜻蜓飞回去,夏锦也放弃了目标:“走吧。”
女生心不在焉地跟着宋唯泽东拐西拐地绕开人群走在人行道上。人随着靠近居民区松散了些,车辆的噪音也小了许多。
夏锦走着走着感到小腹有些痛,脑海里刷地闪过一个念头,瞬间慌了神。
“那个,等我一下,我去下卫生间。”
夏锦匆匆走进小区左侧的公共卫生间,确信暂时没有出现异常,才抹着冷汗走出来。
她甩着手上的水珠正要离开,耳朵里传进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莉,我刚刚去见他了……”
声音来自小区左门的篱笆边,夏锦偷偷从卫生间拐角走出来,往篱笆右边的一堵厚厚的院墙侧面靠了靠。
宋唯泽看到夏锦一晃而过的身影觉察出不对劲,迅速闪进卫生间直接从窗户翻了出去,放慢脚步轻轻侧了侧身并排和她站在墙边。
“……小锦出门了,我才出来的,你知道,这孩子看着静气,实际上沉不住气,我担心明继对她印象坏。”
“其实你也没必要瞒着她……那你和他以后怎么打算?”
“明继几次有向我求婚的意向,就在刚才,他甚至直接问我。莉,我心里很矛盾,虽然小锦对明继有误会,但她真的很排斥我和明继的关系。小锦是我女儿,我怎么可能不考虑她的感受?”
“是,我理解。”唐莉劝慰道,“很多事情也不像你想得那么复杂……我们把事情想得简单点,好不好?夏锦怎么说也是个孩子——”
“她不是一般的孩子!”易素卿情绪冲动地打断她,“她的情绪总埋在心里,而且倔犟得不得了,我老是担心,有那么一天她会爆发。毕竟……家言给她带来的缺憾还存在。即使说服了她面对明继,也不一定会接受明继!”
“好了好了,素卿——小锦会不会已经回来了?我们先回家,边走边谈,啊。”
声音愈远,大概已经走远了。
不知过了多久,宋唯泽开始往小区里走,夏锦机械地跟着他。
“我们计划是不是要改进了?想不到你妈地下工作做得蛮不错的。”
“……”
“不过看样子你妈还隐藏得挺辛苦的,要不干脆我们不跟踪了,直接摊牌?”
“……”
“喂——”男生停下脚步。
“喂!”宋唯泽提高了声音。
夏锦如梦初醒,呆呆地“啊”了一声。
宋唯泽瞥了她一眼:“果真是个闷葫芦。”
回到家,易素卿正在看电视。
“回来啦?”易素卿弯着眼睛问,“请教结果怎么样?”
暖气开得很足,相比是要营造出“一直在家”的假象。夏锦心里五味杂陈,她边拿拖鞋边淡淡答道:“比较顺利。”
“是吗?老师说了什么?”
表情愉悦轻盈,未加粉饰的自然眉眼透着活泼的韵味。眼神、语气、唇角弯起的弧度,恰如其分不容置疑。
“没说什么。”夏锦生生逼着快要从眼眶滚落的泪水,一声不吭地回到房间。
眼泪没有和想象中的一样源源不断,只是象征性地落了几滴,冰凉地把玫红色的桌布染暗了几分,便再无新的涌出。
隔着门,夏锦听不见任何声响。但她知道易素卿把电视关了。
为了表现得自然,也为了掩饰自己先前的不自然,夏锦取出吉他胡乱拨了几下。外面过了一会儿又响起了电视声。她用食指轻轻勾着一根弦,眼睛习惯性地转向窗外。
温柔的湖蓝色在静谧冬日里晕热了一点温度。她却感到手心一点点冰凉下来。
干燥的冬季。夏锦继续翘补习,每天关在房里写作业、练歌,晚上做叶启在QQ上发来的补救习题。泡咖啡和感冒灵,饮水机被关掉,改成用开水壶烧清淡的姜水。
早晨夏锦戴着棉口罩,呵出的热气微微浸润了脸颊上的绒毛。
“嘿。”叶启用胳膊碰了碰心无旁骛地盯着手抓饼的女生。
夏锦抬起眼睑作惊讶状:“你也来买早餐?”
“甭装,我知道你知道是我。”
“想太多。”语气肯定而不容置疑,“真的没察觉。”
男生耸耸肩表示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缠下去:“离晚会没几天了。”
“是啊,快过年了。”奇怪地岔开重点。
“你的节目怎么样了?”男生接过早点袋笑着对老板说谢谢,“到昨天补习班结课,你都没来,一定在家里练歌吧。待会儿有没有空?可以唱给我听听吗?”
“不要,翘了好多堂舞蹈课,再不去要被批了。”
叶启替夏锦接过两盒粥,顺便帮她付了早餐费,被夏锦扯了回来,要强地付了自己的钱。
“干嘛这样?”叶启撇撇嘴。
然后两个人都沉默了。这样的说话方式夏锦比任何人都清楚,“干嘛这样”是一个真正的问句,而不是萧岸型的随口抱怨。他在直直接接地问问题,认认真真地等答案。
“我不想老占你便宜。”夏锦看着他认认真真地说。
“都快十年了才觉悟啊?”叶启晃着早点袋没好气地说,“太晚了啦!”
其实她想说的是,我不想你对我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