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吧环境优雅复古,环绕了一股茶香。宋唯泽带着夏锦进来后,对熟识的服务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两人在一楼、二楼都没找到目标,在三楼露天花园的茶座发现了他们。花园里栽种的都是些魏紫姚黄,易素卿和宋阿迪坐的是手工凉藤椅,茶具和桌台的设计更是精巧到了一种程度。宋阿迪今天穿了得体的西装,线条硬朗,加上不俗的外表,竟然有一概风度;易素卿更是精心打扮,面容姣好身段苗条,自成风韵。他们的周边围了一圈郁金香,茶吧放着舒伯特系列,加上凉风习习,八点的玫瑰星城夜色迷人,夏锦真的有那么一刻觉得两人很般配。
他们在点茶点时,宋唯泽趁机闪进花园里一条石子路,夏锦紧跟着他,两人蹲进那圈郁金香丛,挑了个隐蔽的位置继续监视。
人渐渐多起来,所幸他们大概都是熟客,对这圈郁金香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
夏锦还没吃晚餐,有点胃痛,她换了个蹲姿轻声问道:“歹徒呢?”
“被关到一楼的宠物放置园里了。”宋唯泽扯着一根半枯的草,“你爸妈也离婚了吗?”
“不是。”女生把目光投向另一处,停顿了半晌,才慢慢收回视线,“我爸去世了。”
宋唯泽震惊得说不出话,但他打算沉默。好像一直以来都有个潜在的定律,对女生不小心提及了伤痛的话题,无心八卦还是有意安慰都会导致同样的悲惨结果,那么索性他不问,她不提,也许会更好。
茶点还没上,男生看着远处和易素卿畅谈甚欢的宋阿迪,竟然有了倾诉的冲动。
“其实我爸并没有你看到的那么浮夸。怎么说呢,他这人有点傻气,不知道怎么讨心上人的欢心,又不会装无银两有才气的书生,不知道他哪个下属出的馊主意,总用名牌一类的东西把自己包装成一个土豪,送一堆名贵的化妆品。实际上他只是怕配不上你妈。”宋唯泽的眼睛里有少见的温和,“真正的他很孩子气,喜欢一些比较童趣的东西。虽然有充裕的条件,他也不算虚荣,只是出手阔绰花钱不经大脑。总之他是个很蠢的男人,好骗得不得了。所以一开始听到你说那些话才这么火大的,是我冲动了,我欠你一个对不起。”
“我后来还不是用闹钟报复了你……”夏锦忍不住微笑起来,忽地瞪大眼睛,“等等,你看!”
男生迅速反应过来。他那老爸,冒冒失失地掏出了一个黑丝绒戒指盒,含情脉脉地准备单膝下跪。
宋唯泽感到口袋一空,夏锦拿了他的手机,手指飞快地开始拨号。
那边,易素卿的手机铃声响了。她对突如其来的求婚感到手足无措,听到铃声后赶紧拿出手机接听,脸色突变。
“对不起,明继,我忘了今天还有事。我得先走了!”
易素卿拿起包包就离开了,呆若木鸡的宋明继捧着戒指盒怔在原地。
“你干的?”
“不是我。”夏锦摇摇头,“我还没来得及打,那边电话就响了。”
宋唯泽接过手机翻了翻:“的确没打出去。那会是谁打的?看样子很急。”
“不知道,但我妈一般这个时候都不在家。”夏锦边起身边压低帽子,“你去找你爸吧,我得跟上她。”
夏锦把头埋到最低,放轻脚步溜出花园,坐直升电梯到了一楼。
那边,宋唯泽从花园后门穿了出来。
“夏锦。”
“……欸?”正搜寻着易素卿的夏锦循声看见追上来微微喘气的男生。
“我跟你一起去。我爸他不会有事,伤心半个小时就差不多了。”宋唯泽拦了辆的士,“你一个女生大晚上跟踪不安全。”
“谢谢。”
钻进车的一刹那,夏锦看到宋阿迪抱着歹徒神情沮丧地走了出来,即使一身精神的西装也显得十分落寞。夏锦心里有些难受。
“跟上前面那辆的士,对,981那辆。”宋唯泽盯准了目标叮嘱司机。
司机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哧哧地笑:“年纪这么小就学玩跟踪啊?”
前面的的士已经开远了,夏锦拔高声音:“少废话!”
“还挺泼。”司机嘟嚷一句,“好,那就让你们看看我的技术!”
司机边说边飙升了一个速度。夏锦沉默地望向窗外,宋唯泽不经意地看了她一眼。
神情淡然平静,眸子跟随着车窗外繁杂的夜景流光溢彩。齐到下巴的短发微微往里卷,发色漆黑,映得脸有些苍白。他所看到的她的右眼睫毛被她一刀剪去,齐刷刷的只剩一丁点黑色,看上去滑稽突兀,又有一种奇特的倔强。
夏锦的余光敏锐:
“看着我做什么?”
“为什么剪掉睫毛?”
“不就剪了一边吗,”夏锦撇撇嘴,“又不是不会长。”
答非所谓。宋唯泽的好奇心不太旺盛,也不再深究:“你饿不饿?”
“欸?”夏锦看着男生从衣袋里拿出两个小袋子。她接过其中一个扒开往里看了看,是一块现烤的巧克力西饼。温热的触感瞬间传及全身。
“你不是没吃晚饭吗,刚才下楼顺手捎的。抱歉,有点冷了。”
“已经很好了。”夏锦低着头,“谢谢你。”
“哎我说你们,跟的都是些什么人啊?这里是酒吧街,很乱的。”司机皱着眉,语气难以揣测,“哎,那车停了!”
司机很谨慎地与前面那辆的士隔了好几米停下,夏锦付了车费,随手把空的西饼袋丢进街道边的垃圾车。
易素卿走得很快,灯红酒绿的街道上,几个醉汉趴在垃圾桶旁边说着酒话,甚至有一个摇摇晃晃地走到易素卿面前哈哈地笑,易素卿却没有露出怯意,一把将他推开,绕开他继续疾步地走。
她熟练地东拐西绕,全然不知后面有两人在跟着。最后,她在一家阁楼式酒吧顿住脚步,朝四周张望两眼,抬步迈上了阁楼。
夏锦和宋唯泽从就把后面绕过来,跟着上了楼梯。
走到门口,里面四处迸射的绿外线透了出来。宋唯泽忽地抓住女神的手腕,声音放低:“跟着我,别乱走。”
夏锦确实是第一次进酒吧,心理多少有不适应,被宋唯泽一牵确实有安全感多了。她顺从地点点头:“嗯。”
踏进酒吧,酒味弥漫,地上不均匀地分布着熄灭的潮湿的烟头。易素卿走到破旧的吧台边跟人打招呼,接着一个矮胖的女人从人群中挤出来。
“素卿,这个时候才来?”女人随意地往吧台上一靠,打了个酒嗝,“快去后面化妆。”
易素卿点头应着,绕开一群群喝酒跳舞的青年,走进T台后面木门大敞的隔间。
隔间空无一人,夏锦和宋唯泽没法进去,便蹲在门框边一个半人高的酒罐子后边等待。
易素卿走出狭小的隔间后,俨然换了一个人。
优雅的披肩不见了,露出玉白的肩膀。无袖蕾丝边沿的紧身黑衣与倾斜到腰部的波浪长发形成一种更为妩媚的姿态。下半身的蓬松短裙性感而不失技巧地在膝盖上方戛然而止,一双“恨天高”为她的气质更增添了些傲然。
淡妆褪去。典型的烟熏妆衬得她的美格外朦胧。
“喔……够妖艳。”宋唯泽觉得有点刺激,右手扶着帽子,耸了耸肩。
易素卿匆匆走上T台,劲爆的DJ不知何时已经停止,所有人半醉半醒的时间在一刹那就集中在她身上。
夏锦弓着腰穿过人群,回头一看宋唯泽连人影都不见了。她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找了个人少的角落躲了躲。
易素卿戴了耳麦,手拿麦克风,轻轻鞠躬。《水调歌头》。
她的表情很平静,眼神清亮,仿佛沼泽里一潭自带屏障的清水。
明月几时有 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 又恐琼楼玉宇 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清影 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 低绮户 照无眠
不应有恨 何事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 月有阴晴圆缺 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 千里共婵娟
易素卿是不幸的女子,夏锦也将是。她丧夫,所以夏锦没有爸爸;家庭只剩下两个女子,所以夏锦总更早成熟更早独立。
可是她不会怨天尤人,更不愿把自己埋入庸俗的深渊,她还能笑眯眯地像外国女人一样耸耸肩语气得意地自我表功。
她反反复复地唱着,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夏锦捂住眼睛,眼泪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