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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点出头，天已是黑蒙蒙的一片了。这冬日的天气，冷得有些出奇，不同于前些日子。但灯火通明的杨家豪宅的里头却是热闹得很，与外头的寒冷截然不同。
虽然秦诩已经离去，但杨晶雪并不是特别开心，这一点李残羽还是看得出的。
他并不知道杨晶雪今天不开心的原因，他只能姑且错误认为是杨晶雪可能是在惜别自己已逝去的岁月，像是冬日的枯树思念着夏日的繁花与绿叶一样。
八点过，照着习俗完了笄礼，众宾才结了晚宴，去了舞厅。
同桌的人一般四人同行，唯独杨晶雪这一桌仅有三人——六点多离去的秦诩再也没回到过座位上。想来这样不错，毕竟那桌并没有一人待见他。李残羽不喜这种自高、目中无人的家伙；杨晶雪和杨歆莹亦是如此。
入了舞厅，便会不自觉地会沉浸入这华丽的景观之中，满场是金光闪耀，很难得教人不打起精神来。
众宾到齐后，四周便开始环绕起悠扬的乐声来。
“在场的各位，请找好您的舞伴，随着音乐跳舞吧！”舞厅的主持喝道。
四周的人群窜动起来，各自邀约起自己的舞伴。
“白痴。”应声望去，杨晶雪正在直直地盯着李残羽的脸。
“知道了，陪你。”李残羽感到被少女盯着有些不适，转过头去，道。
“说回来，残羽哥，你会跳舞吗？”杨歆莹问道。
“街舞我还是可以的，交际舞我就一窍不通了。”李残羽苦恼地挠着头，瞄了一眼杨晶雪，道，“我就随便跟着杨晶雪动一动，她别嫌弃就行。”
“嘿嘿，姐姐怎么会嫌弃你呢。”杨歆莹道。
“我不嫌弃，我早就想到这白痴不会了。”杨晶雪道。
“哟，又骂我，还在瞧不起李哥。”李残羽道。
“歆莹，你也不想和别的人跳舞吧。”杨晶雪并未理会李残羽，问道。
“嗯。”杨歆莹点头答应，他对与在这舞会的其他人的交际不感兴趣。
“那待会你指导下这笨蛋的动作。”杨晶雪指向李残羽。
“当然可以。”杨歆莹竖起大拇指，表示同意。
“啊，我好没面子啊。”李残羽吐槽自己。
“快点。”杨晶雪伸出玉手道。
“我现在是不是要先牵着你的手。”李残羽问道。
“废话，我都没嫌弃你，你还嫌弃我了？”杨晶雪反问。
“没，我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有点小紧张。”李残羽说道。
“少来，四天前，你还牵过我。”杨晶雪拆穿道。
“我就说残羽哥和姐姐不可能连手都没牵过吧。”杨歆莹道。
“那是他强制的，我也没办法。李残羽。”杨晶雪把手又往前伸了一点。
“行行行，知道啦。”李残羽将手搭了上去。
这次虽然只是李残羽第一跳交际舞蹈，但由于李残羽对周围的人群有所观察以及李残羽本身超强的身体协调，再加上有杨歆莹在一旁指导，李残羽优美的动作让人难以辨出他是一位新手。
其实，这也是杨晶雪第一正式在舞会上与异性共舞一曲。她之前的时候，只是应父亲要求，与杨歆莹对练过。但，此刻的她，却美得无以用言辞形容，她就似一片轻柔的洁白的雪花，随着风儿飘荡，如精灵般跳动的身姿，令人久久不能回神，只是她这并不快活的舞步，似乎并不般配现场欢乐的音乐。
少年与少女就这样伴着乐声起舞，交织在了一起。
舞却亭台月，昭心檐外雪。
一曲终了，李残羽一手轻轻牵住杨晶雪的玉手，一手托起杨晶雪的纤腰。
“行了，放开吧。”杨晶雪道。
“小心点啊兄弟，别摔了。”李残羽依然轻轻拖着杨晶雪，将她扶起身。
“谢谢。”杨晶雪轻声说道。
“怎样，李哥学的快不快，跳得好不好？”李残羽问道。
“非常棒！我都怀疑残羽哥到底是不是真的第一次跳呢！”杨歆莹称赞道，眼神中透露出肯定的目光。
“还不错。”杨晶雪难得地肯定道。
李残羽照着杨晶雪和杨歆莹笔了一个大号的“耶”的手势，“虽很不情愿地，但我还是要承认下，你刚跳舞跳得挺好的。”
杨歆莹听到，欣慰地向李残羽点了点头，言下之意该是“不错，总算学会夸女孩子了。”
“哼，是吗，谢谢咯。”杨晶雪扭过头去，道，“这是你第一次夸我吧。”
“算是吧，咋啦，是不是被李哥夸奖了感觉很快乐？”李残羽道。
“没有，我才不稀罕你这几句好听的话。”杨晶雪说道。
“对了，咱party啥时候结束啊，我都有点累了。”李残羽问道。
“马上吧，现在几点了？”杨晶雪问道。
“要八点一刻了吧。”杨歆莹答道。
“这样啊，那我先去后台了，我待会还要去一次舞台上。”杨晶雪道。
“应该活动都结束了吧，还要去干什么呀？”杨歆莹问道。
“先保密，待会你们就知道了。”杨晶雪故弄玄虚。
“切，搞这么神秘。”李残羽道。
“哼，管我。”杨晶雪摆出一副“就不告诉你”的样子。
“行了去吧去吧。”李残羽挥手示意杨晶雪赶快前去，“早点去早点回房间睡觉。”
“等下，我先给你个东西。”杨晶雪停下，从自己的单肩包里掏出一封信，交到李残羽手中，“现在不许看，听到没。”
“是是是，又给我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李残羽道。
“哼，我走了。”杨晶雪说道，“记住，不许看，你要敢现在看就自己看着办吧。”
“好好好。”李残羽点头示意。
“歆莹，帮我看住这家伙。”杨晶雪再度叮嘱道。
“嗯好，姐姐快去快回！”杨歆莹道。
待到杨晶雪走远，消逝在茫茫人流之中后，杨歆莹才开口道，“你说姐姐为什么要给你写封信啊。”
“鬼知道她想什么，反正她也不让我看，等结束了再说吧。”此时，李残羽早已将这被杨晶雪严令禁止打开的信封仔细地收了起来。
“你有没有感觉姐姐好像都不太开心。”杨歆莹压低了声音，轻声问道。
“早就觉得了，她之前的系列举措都有点怪。”李残羽评价。
“是不是秦诩又跟她说什么了。”
“应该不是，如果是秦诩又给她搞些暗示的话，她应该是生气，而不是现在这种样子。”
“等她回来要不你去找她谈谈吧。”
“嗯。”
乐声愈发快乐，伴着节奏的律动，时间亦在不自知的流逝。
屋檐外的冷风刮得生猛，似匕首般划过干枯的老树，这猛烈的寒风，宛然亦随着节奏冲击着宅邸的窗户，发出“哐哐哐”的响声。外头的空气也变得愈发地寒冷了起来，能将那大地结成冰似的。
轻轻抿了杯中的酒，李残羽看向舞台，等待着杨晶雪的出现。
杨晶雪接下来要做出什么事情李残羽认为他自己并不会关心，他真正会关心的是杨晶雪做出这几天来的并不反常的奇怪举动的缘由。
欢腾的音乐一曲衔着一曲，杯中的红酒也一点一滴地减少。
终于，又是一曲过半，音乐却戛然而止，李残羽这才轻轻摇曳手中酒杯，目光望向舞台侧边。
灯火骤然间熄灭，只余下一道光芒照着舞台左侧身着白色红边礼服的少女。
少女优雅地提裙，高跟鞋的清脆声音流入耳中，一步、又一步，缓缓地随着灯光走向舞台中央。
少女转来面朝众人，赤红色的绝美双眸水灵得有些过分，天仙似得美丽也并非第一次令众宾投入到了极点，全场静得可怕，寒风侵袭窗户的响声如山海开裂。
李残羽看着杨晶雪的眼睛，一言不发。
他轻触了自己的胸口，确认了杨晶雪交给自己的信封依然如故。
少年并不知道此刻的少女心中所想。
他目不转睛。
半响，少女才举起话筒，开口道：
“今天我得到父亲的同意——”
声音很颤，咬字却很是清晰。
窗外的风吹的更加急猛，“噗通”地跃动。
他脑中已有万千思绪，但一切臆断都不若听完本人的话语来得重要。
“与，秦家大少爷——秦诩订婚了。”
一字一字颤抖得越发强烈。
又一道灯光照耀，光下人影正是秦诩。
“我很荣幸，这一天我已经期待已久了。”秦诩压低了声音，道。
刹那间，舞厅恢复了灯火通明，音乐与掌声一同爆发而出。
酒杯落地破碎的声响被旋律快活的悲歌以及雷鸣般的掌声吞噬。
窗外，寒风凛冽，一层、一层地穿刺着原本新嫩的老树，如针般，一道、一道地在上留下伤痕。
少年的脑中已无暇赏析周围的悲调。
“与秦家大少爷——秦诩订婚了。”
杨晶雪的话语一字一字地在脑中清晰回荡。
“呵，呵。”他冷不丁笑了几声。
订婚?和这种家伙，荒谬！
他并不知道为何心中会如此想道，他不知自己为何连手中的酒杯都难以握紧。
只是感到一阵寒风刺骨。
或许，因为杨晶雪是自己的挚友罢，难以忍受挚友被秦诩这等人污染。
他又阴冷地笑了声。
数年后，秦家宅邸里，走出一个穿着破烂的老妪。
“您好。”年过半百的金发男子问道。
“好。”那老妪礼貌地答道。
“请问您认识秦家宅邸的杨夫人吗？”
“您是?”
“她的曾经的朋友——李残羽。”
老妪猛地揉了揉自己花白的无神眼睛，紧紧攥着李残羽的手。
“您怎么了?”
那老妪突然无了声，化作一摊污水，散去。
多年之后，或许惦记着少女的少年已认不出那个曾经美丽的少女。
宅邸之外，一颗树干极脆的老树被寒风无情地折断。
这，不是未来。
——不是李残羽的未来！
——不是杨晶雪的未来！
心灵深处的枷锁被重重地敲打，撕出来一道裂缝。
裂缝里，流出的不是血，是血红色的泪。
一丝金色光芒从裂缝之间的缝隙夹出。
金色映在了血红之中。
少年的手中，百余个金黄色星核的跃动起。
此刻，一双光滑的小手按住了他的右手。
看去，按住自己的是杨歆莹。看得出，杨歆莹现如今的眼神中带着十足的愤怒。
望着杨歆莹的眼神以及他气得发抖却握住自己的手，理智告诉了他答案。
李残羽狠狠咬了一口自己的舌头。
“残羽哥，替姐姐的喜事鼓鼓掌吧。”杨歆莹道，她的声音颤抖着，一字一字却十分有力，是因为愤怒而颤抖到了极点。
两人亦跟着人群一起鼓掌起来。
“大家停一停。”声音从台上传来，望去，是一个身着发亮皮革西装的看起来四十岁出头的中年男子。
杨晶雪的父亲……
是他答应的吧，为什么?难道秦诩用秦家的名义威胁了他?
可他应该万分清楚吧，秦诩给不了杨晶雪幸福的生活，他只会玩够便抛下杨晶雪。可他却为了一些理由，选择了把杨晶雪交给秦家。
不论是什么理由，他，简直不配做一个父亲。
“相信今天这一大喜的日子，大家都很高兴，但毕竟今日时间已经不早了，就先让杨晶雪和秦少爷回秦家吧，今日杨晶雪的生日宴便到此结束。”
周围的人群蹿动了起来，不一会便散得几乎都尽了。
“残羽哥……”她父亲发言结束后已过了许久，方才开了口。
“去为杨晶雪送别吧。”李残羽答道。
“父亲还没让我们去。”杨歆莹道。
“他一定会让我们去的。”李残羽悲愤的目光中夹着坚定。
“为什么?”
李残羽没有回复，只是看向后门。一名身着笔挺西装的男人走来，道，“李先生，二小姐，老爷让你们去门口一趟。”
“知道了。”李残羽摆出一张笑脸，答道。
跟着黑衣男子，两人到了宅邸门口，一路无言。
冷风席卷而过，夜间的行路变得困难，黑烟般厚重的云层将夜空蒙得死尽，路旁挺立的老树已经被寒风刺痛得痛苦不堪。
暴风呼啸，刺痛在李残羽的脸颊上。
他如今的眼前，是美丽端庄的少女以及看起来年龄不过五十的中年男子。
一时间，熟悉的两人竟觉得无话说起。
“杨晶雪今天就走了，杨歆莹以后还能见到杨晶雪，李残羽，你以后可能就见不到她了。”率先开口的是杨晶雪的父亲。
“嗯，我知道。”李残羽答道。
“说几句吧。”
时至今日，李残羽才知道，所谓的笑脸是如何地痛苦。
笑着，心中确是撕心裂肺。
笑着，却哭着。
虚伪着，却真实着。
叙述着，却否定着。
“恭喜。”
半响，道出二字。
李残羽的脸庞上，是一张灿烂万分的笑脸。
李残羽的脸庞上，是一张悲痛万分的哭脸。
“谢谢。”
少女的一字一字声音哽咽着。
她也回给了李残羽一个最灿烂的笑容——这是杨晶雪第一次对着李残羽笑。
但这也是最后一次。
“走吧，上车吧。”杨晶雪的父亲道。
杨晶雪的赤红眼睛闪动着。
她转过身去。
眼角，晶莹的一颗泪珠划过天际。
一片雪花飘落而下。
下雪了……
一朵朵雪花渐渐地随着寒风飘落而下，满天飞舞着。雪不懂人性，只余下情殇。
或许，雪之所以纯白，是因为还未曾染上其余的颜色，眼前，黑色的雪花愈下愈大，掩埋了整片天地。
黑色的轿车在夜空中渐行渐远，消失在视平线之中。
雪，越下越大。
人影已逝。
他恍然突然悟出什么似的，取出深藏在胸口的信封。
拆开，读道。
“白痴，叫你不要打开的呢?呵，开个玩笑，现在我应该已经走远了吧。这封信，应该是我们最后一次交流了吧。其实，虽然只有短短几个月，我有很多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有不知道从何说起。刚看见你时，感觉你这人长得这么帅，会不会是坏人什么的，后来，我才发现了你原来是一个多么开朗的男生，真的，你让我确实敢感到了校园生活的快乐。那之后我们第一次接触应该是秋游吧，那时我跟小猫玩的时候，你一直陪在身边吧，谢谢你当时陪伴我，让我们第一次交流。然后就是期末测试那时候，那时虽然你不强，但是你一直竭尽自己所能为我们做贡献，我真的感觉你是一个很有责任的男孩子。我们在商场逛街那天让我确定了一定要给你写这么一封信做一个道别，我感到跟你在一起真的很快乐。其实，我和秦诩的订婚早已决定好了，我带你回来说你是我男朋友是希望父亲能够为我想想，尊重我的意见，取消这一订婚，但却失败了，你在担心我在那会不会过得不好吧，没关系，不用为我担心，我在那里也会很开心的。想说的还有很多，真的，真的，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懂得了朋友的感觉是那么开心，真的谢谢你，谢谢！”
书信到这，上面已慢慢是干了没久的泪滴。
雪花纷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