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胜仪灵魂乍和这本就濒死的肉体相合,本就十分虚弱,经过这一激,竟晕了过去。她再次醒来,是被身边两人的小声的对话惊醒的。古人并不知道吵醒女人不只在乎声音大小,音调高低也十分重要。这两人声音虽小,却有一人在抽气,音调极高,将她唤醒了起来。她并不睁眼,只侧耳倾听那两人的对话。只听一个稚嫩的女声道,“妈哭什么,我可不是好好的回来了么!”另一个声音略成熟些,“那金贱人好毒的心,竟然押了你去。强逼我在老爷面前说了那一堆话,衣姐儿,衣姐儿受了大罪了!可怜见的,又晕了去,到如今也不醒。”叶胜仪心中一动,这便是那做伪证的仆妇了。那稚嫩女声道,“妈快别乱骂了!这点子是我跟夫人出的,我自愿去她屋里待着。你看我可有少一根毫毛?夫人可赏了我不少钱呢!”那成年女人声音激动,“她算什么夫人!这样大的事,你,你,你这小蹄子,竟这样大胆背主!先夫人临去前拉着我将衣姐儿寒哥儿托给我,你让我死后怎么去见先夫人!”年轻女子嗤道,“什么死后不死后,先夫人不先夫人的。且顾眼下吧!妈,你看看这满府里,除了你和捧珍那个傻的,谁还叫她一声姨奶奶?哪个不是夫人夫人的叫着?珍傻子被撵去洗衣服倒夜香去了,如今连饭也吃不饱。你打量就轮不到我们母女么?”“她敢!老爷就不会饶她!”“她怎么不敢?珍傻子的娘林嬷嬷不就给卖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是她自己谋着想出去的!林雪梨这人自来就不老实,怨夫人领着她离了崔家大宅来嫁了老爷。老爷还不知道她吗?哪里会管她的去留!她心里头只有她自己,没有小姐少爷不说,连女儿和当家的也不顾!你怎么能拿我和她比!”“我的亲娘哎,先夫人早没了,留下的这一男一女,这小姐痴肥,眼见是废了的。那少爷自小是个什么鬼样子?听外面说又病了,这次连挪动都不能了,咱们还守着他姐弟俩有什么指望?林妈妈是先夫人的陪嫁丫鬟,一家子都在这里,还谋着出去了呢,你才来他家几年?难不成还想着上忠义谱哪!”那年老女声分辨道,“一场情分,怎么忍心她姐弟俩……怎么对得住良心……”“我的娘,咱们是个什么身份?哪有念情这个命!你只看咱们这奴才命的能做什么!老爷之前带金姨儿在京城,将小姐少爷养在庄上,一养就是着四五年。你能去劝老爷回来看他姐弟俩一眼?金姨儿早早收服了林嬷嬷,一个月单给她一贯钱,只把我们娘俩当傻子!她不让教少爷读书识字,你是能给少爷请先生?如今少爷还在庄上,把我们全迁来这里,老爷有说过一句不妥么?你又能回去看少爷一眼,看顾他吗?”那年轻女声咄咄逼人,问得她娘一句话也答不上,她舒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她是铁了心的要让小姐招赘她侄子。小姐已经十四了,这么一个模样,哪里说得到好人家。这一遭又有了救命之恩的名目,肯定会顺了金姨的心意。少爷眼见不能活,找了表少爷做女婿。以后这产业还不都到她们姑侄手中么?你不是那能豁出去心肝背主的人,天天围着小姐不和金姨儿勾结,早被她恨死了。金姨儿不能动小姐,还不能动我们么?别说以后,眼下老爷当着乐营的差,三天两头不在家里。她要是找个私伢婆,连个身契都不立提着脚把咱们分别卖了。谁知道会卖在那里,受什么罪!咱娘俩也再难见面!没有卖捧珍,是还没折磨够她呢!你也看着她如今是怎么个苦法!实话和你说,金姨儿找我过去敲打不是一次两次了,我虚应了她,咱娘俩才平安到现在。我这次拼着去投了诚,妈,咱们这样的奴婢,就不算个人,哪有什么余力讲什么情义!先顾好自己吧!”“唉……”重重的一声叹叹息后,屋里没了声音。叶胜仪想起自己看到那女孩灵魂离体,环顾周围那种茫然又解脱的神色,终于有些理解为何她头也不回的舍下了自己的躯体。自己是心智成熟两世为人的成年人,还觉得十面埋伏,人为刀俎,前途堪忧。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被人如此算计,身边又无人可靠,真不知是怎样的绝望。奴仆本是靠着主子讨生活的人,这样不对等的权势,能如这奶娘一般守到如今已是不易。而她们提到的捧珍,则更是异类,她暗暗记下。令她忧心的是,这女孩还有一个可怜的胞弟,听起来情况十分危急。自己也不知是否有能力去帮他一把,救他一救。
叶胜仪心焦那个未曾谋面的可怜男孩的情况,但借尸还魂后她只觉得头昏脑胀,身体十分虚弱。每日里昏昏沉沉,只能卧床。一连数日,她身边人来来去去,一天几遍问她的病,随口边和这对母女聊天。她听着那些对话,渐渐对环境了解了起来。她如今知道那天说话两人,年长的是她的奶娘人称王妈妈,年幼的是她的独生女,叫做侍宝,也是叶胜仪的贴身丫鬟。她原本还有一个被人称作珍傻子的贴身大丫头叫捧珍,是已故亲娘的贴身丫鬟的女儿,如今被撵到不知何处做苦工。捧珍,侍宝,捧在手里的奇珍,小心侍候的心头宝。丫头叫这样的名字,可见亲娘对本尊是怎样千娇万宠的疼爱。如今竟然如此受欺凌,叶胜仪不胜唏嘘,真是没妈的孩子像根草。可叹自己虽借尸还魂捡回了这条命,却抓的是一手和前世迥然不同的烂牌。上一世,她出身医生世家,家庭和睦,父母开明,对她宠爱有加。也不逼迫她学习成才,她爱舞蹈便培养她学舞蹈,后来发现肌键过短,先天不是舞者的好材料,便送她出国去学舞蹈的理论研究,专攻肌体美学的运动生理学,千方百计圆她的舞蹈梦。而这里,虽也是姓叶,却大不相同。生母崔氏早亡,只有亲爹叶老爷和一个未扶正却管家的金姨娘,还有金姨娘带来的一个失祜投奔的侄子,就是那害得衣姐儿跌下池塘的金安宗。在这家里,爹对她虽然疼爱,却十分粗心。不要说爱护她,即使是她喊出来有人要害她,爹亲也是不相信的。
而她的烂牌,尚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