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晨儿自顾往前走得飞快,把叫她的人远远地落在后面。那不是别人,正是大郎。
来找父亲的大郎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等那个人影迅速地消失不见了,才摇头叹了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听到里面唤一声“进来”,大郎伸手推开门,只见父亲正举着本书看,桌子上放了一只玉碗。
世子也是从小练武的,如今虽已过而立,又养尊处优,但耳力没有退化,自是听见了儿子在外面的动静。心里虽然腹诽,面上却不露,笑眯眯问:
“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大郎迟疑道:“父亲,今日送妹妹去城外,路上遇见了李家的人。”
“李家的人说什么做什么了?”世子淡道。
“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做,只是他们二房的那两个小子一直往妹妹的马车里看。”
世子皱了皱眉:“小孩子好奇罢了,你不要多想。你弟弟怎么没同你一起来?”那个兔崽子可是比眼前这个精多了,不可能大郎都发现的事他却没发现。
大郎挠了挠头:“二弟今日骑马太累,吃完饭就回屋躺着了。”
果然聪明的躲了,顶这个憨厚的来报信,真是奸猾。
世子摸摸长子的头:“好孩子,你也回去歇着吧。”
大郎笑眯眯地应了,转身出门,还很贴心地给他爹关上门。走出去几步才翻个白眼,都多大了还摸头,不知道摸头长不高啊。
嘟嘟囔囔的大郎会自己的小院去了,留下世子一个人在书房对着烛火叹气。
过一时他又站起身来打开了窗户,一个黑色的人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窗外。
“去找李沂,告诉他若是李家后院不整,就少做梦!”碎嘴妇人最为可怕,比朝中的御史只上不下。宪王府女子虽多,却没有碎嘴之人,除了自己老娘爱骂骂人,世子还真没受过后院起火的罪。
李沂听到近卫传过来的这句话时,也是非常头疼。
忠勇侯夫人知道儿子要娶亲,一时得意忘形,虽然还算谨言慎行,但难免日常言语中透露出一二。两个弟妹也不是蠢的,了解了婆婆的喜悦,免不了跟丈夫儿子啰嗦两句,隐则隐晦,意思倒是大喇喇地摆在眼前了。
侄儿们也聪慧的紧,小孩子又好奇,一时忍不住想看看这位未来的大伯娘的小闺女,倒不能说错。只能说,李家毕竟武将出身,家族底蕴还不够深厚,一言一行都难免欠缺。
等郡主嫁进来了,若是做宗妇,那就能改变李家现在的浮躁局面,李沂美滋滋地想,若是王爷王妃不舍得她做宗妇操劳,那就带她去天津,去过两个的小日子,生个像她一样的女儿,英气十足,生个像她一样的儿子,十足英气。
未来大舅子的那句话又浮现在脑子里,李沂叹口气,他明白这不是威胁,如果被宫里那几位知道宪王府已经和李家站在了一条船上,那这事可就难有结局了。最好是再不提起这一茬,糟糕一些,可能就担了结党的罪名。
李沂烦恼地用手耙耙头发,还是起身出了门,七拐八拐地来到了李敬的院子。父子俩长谈了半宿,第二日亲蚕礼一完,李夫人就带着二少奶奶、三少奶奶去西山静安寺为李家在外带兵的男儿祈福去了。
却说季侯府,紫檀紫棠一人守着玉娘那边,一人守着乐安堂,两人愣是一晚上没睡,熬得两眼通红。
天蒙蒙亮,一早上值的蒋嬷嬷带一群小丫头伺候着郡主起床梳洗,紫檀这才亲捧着玉娘补了一整夜的霞帔进来了,后面跟着玉娘并一个拿着绣篮的小绣娘。
紫檀展开霞帔:“玉娘手艺好,但这毁得太严重了,还是能看出一些来。”
郡主命人多点了几盏灯,仔细看了一回:“是还能看出来些,罢了,叫紫棠拿昨晚找出来的那件穿罢。”看玉娘神色疲惫,便道,“玉娘快去歇息吧,累了一晚上了,紫檀紫棠也下去吧,别把身子熬坏了。”
紫檀紫棠还是撑着服侍了郡主穿戴整齐,等主子坐在桌前开始吃早饭,两人才被蒋嬷嬷撵去休息了。
嬷嬷立在郡主身边,看她慢慢地吃了两只烧麦一碗粥就停了箸,知道吃多了不便,也不再劝。
“郡主,奴婢看那霞帔玉娘补得还好,等到天大亮了一般人是看不出来的。”蒋嬷嬷屏退了众人方道。
郡主闭眼凝神,片刻之后才说:“嬷嬷是觉得这两件差得太多了罢。”
蒋嬷嬷低头看看,这两件明显料子不同,行针也有差异,一看就是好几年前时兴的针法了,京里这帮夫人太太又怎么看不出来?
郡主笑笑:“就是要他们看出不同来,他们不是想知道我在季家过得有多惨么,那就让他们看好了。”手一抚袖口,织金在柔软的皮肤下默默展示着自己的不拘,“正好他们不是下不了决心么,那我就推他们一把。小人有人做了,他们怎么会不去抢着做君子呢。”
嬷嬷一凛:“老奴糊涂了。”
郡主拍拍嬷嬷的手:“嬷嬷,咱们不急,君子咱们不做,小人咱们也不做。咱们呀,安安静静做一个弱女子就行了,弱者可不一定是输家……”
三月初五皇后携嫔妃命妇北郊祭蚕,据史官记载,皇后着大朝服,坐于辇车内,自皇城出,穿京城而过。所过之处万民朝拜,山呼千岁,中宫威严之势丝毫不亚于前日皇帝亲耕礼的盛况。
皇后仪仗抵北郊先蚕坛,入先蚕神殿,登宝座,四名蚕母双手捧茧钵齐眉,向皇后跪献蚕茧,皇后只手捉茧阅视。殿内外诸妃嫔、命妇等列队肃立,一时先蚕坛四周宝钟齐鸣,香烟袅袅,其状庄严肃穆也矣。
已经许多年没参加这些典礼的永淳侍立良久,身子有些吃不消,幸好她并没有依照命妇秩序站在季大夫人身边,而是遵了皇后的召令服侍宪王妃左右。宪王妃和世子妃见她摇摇欲倒,连忙伸手扶住。
在场的各嫔妃夫人见此,一则诧异永淳所站位次,二则瞥见她所着霞帔与众人不同,普通人都难免议论纷纷,更别提这些落入有心人眼中又是怎样一番光景了。
果不其然,亲蚕礼毕,永淳奉命摆出了郡主仪仗,混入皇室诸人中离开了先蚕坛,而季大夫人所属的命妇们,则在侍奉皇室离去后才匆匆登车入城。
季大夫人咬着牙气喘吁吁地上了车,刚想退了鞋子让人给捏捏脚,马车里就挤上一个中年贵妇来。
贵妇是季大夫人闺中的好友,各自嫁人多年,再好的友谊也抵不过利益权势的拉扯,彼此之间只剩虚言妄语,恐无多少情分。
季大夫人看清来人,“哼”了一声,还是穿起鞋子坐正了,亲手倒了杯茶水递了过去。
贵妇端着杯子呵呵地笑,也不说话,只拿眼睛去瞟季大夫人。
季大夫人冷笑:“你也不必跟我打这些眉眼机锋,横竖我是个蠢的,被人摆一道都尚且不知,你这个精明人儿的玲珑窍我哪里猜的出来!”
那贵妇一只手攀在季大夫人的胳膊上:“我还没说话呢你恼什么恼?打小就是直肠子,吃了这么些亏还是没变。”
季大夫人偏过脸去,眼圈都红了:“我恼的哪里是你,这脸都给人打得震天响,我还得回家做小伏低去服侍她!这回子闹到娘娘眼前去,只怕全京城都知道了。你看着吧,回头那些庄户平民背地里嚼舌头根子都离不开我们家!”
贵妇又呵呵地笑了,软语劝了半天,待马车进了京便下来登了自家的车去了。
季大夫人等她一下车就把鞋重新蹬掉,一杯水泼在伺候的丫鬟脸上,骂道:“你没长眼啊,还得我亲自给她倒水,她算个什么东西,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敢跟我拿乔,回家去告了二门直接卖出去!”
丫鬟不敢做声,只能跪在车厢里一个接一个地磕着头,咬着牙小声求饶。
季大夫人把这求饶声呜咽声听在耳朵里,方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这些作死的小娼妇,都该灌了哑药卖到暗馆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