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都大法师向五行三散仙团团一揖，袍袖将苏妲己的魂魄收到袖中，潇洒而去。
庄周驾云离开时，不经意回首一望，在孙一的位置多停留了一秒，目中不乏嘉许之意。
顷刻间壮士断腕，强把化身自带的五成法力输入妲己的魂魄中，让无知无识的魂魄一步登天，转化为灵智开窍的幽魂。
尽管法力的损失是永久性，除非奇遇或仙长依样葫芦垂赐，孙一是无法通过修炼找补回来的。
但他找出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法子，当场保住了苏妲己的魂魄，让她脱离水道人的掌控，成为一枚未知的棋子。
未知永远比已知棘手，手眼通天的五行散仙也是一样。
木道人准提、土道人风后只有相对苦笑，出于同一阵营的默契，他们也不好再出面袒护孙一。
面对女人特有的神经质冤气，他们很想拍拍孙一的肩膀，说声“哥们，不是兄弟无能，实在是对手太强大啊。”
不管是生理上还是心理上，都一样有心无力。
“我杀了你。”千年狐狸精一字一句从齿缝中咬出四个血淋淋的字眼来，恶毒之深，不亚于琼瑶剧里小三瞅正室的眼神。
千年一次的爆发，等待越漫长，结果越惊人。
水道人再次出手了。
五指箕张，仿佛一把锋利的切丝机，朝孙一面上抓来，要把孙一的化身的莲藕、荷叶、芙蓉花瓣均匀、顺滑地捋成一条条粉丝带。
嗯，夏日炎炎，是品尝藕粉、莲蓉的好时节。
孙一手足动不了，被水道人无声的定身术给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女人打架的经典招式“抓脸留痕”降临到自己身上。
尤其是苏妲己到驿站后还精心化过妆，指甲丹蔻鲜艳红润。
一声清朗而有礼的男声响起：“仙长手下留情！”
人未至，声先到。先声夺人。
“汪——呜……”
水道人手掌变抓为摔，似乎对犬科生物有什么忌讳和厌恶，一把将一条警犬模样的大狗抓住脖颈朝发声之处远远抛过去。
“是你……哼，杨家的小子，你来何干？”狐狸精语气不和，双目炯炯，如电闪，如针刺，瞬间搜遍周围四境，将来人背景搜得通透。
来者正是杨戬。
“杨戬见过水仙长。”杨戬抬手一晃，将法宝哮天犬收进专属的虚空之内，顺势一合，拱手为礼：“这位孙君，和在下有约，要同去平轩辕坟之妖。”
水道人闻言不由笑起来：“轩辕坟？看来我真是老了，后辈小子都能这般欺上门来。杨戬，你方才的话，是战书么？”
杨戬笑容不变，道：“天地之道，善恶有报。水仙长亲率一门替天行道，正合人心。不过凡世也有国法刑律，诛除恶人，死非其罪，是以有今日因果。戬既接下朝廷明文发布之任务，若有得罪仙长之处，还请原宥。”
滴水不露啊，孙一佩服。
杨戬说话文绉绉的，其实有两层意思。
一是你率领小狐狸袭击过路的坏蛋，尽管他们都有取死之道，被狐狸咬死吃掉也算罪有应得，但是毕竟没有经过国家法律审判，说是私刑也不冤枉；二是我和你作对，是商朝正式公文发布的悬赏任务。冤有头债有主，前面左转是政府，俺是拿五毛发帖办事的。
水道人不由气结，想发作找不出对方的茬子，更深深顾忌杨戬的背景实在硬比金刚钻，这瓷器活被他揽下，只有认栽，等三日后月圆之夜再做个了断。
当下挥挥手，解除孙一的定身禁制，硬邦邦丢下一个“滚吧”，把脸转开。
杨戬倒是恭恭敬敬行礼退下，去扶孙一。
孙一只来得及用眼神示意杨戬，门外长廊的柱子下邑姜的方位，就此闭上眼皮昏晕过去。
失去五成法力，还能扛着水道人一击到现在。瑶池金母也足以自豪她的园艺不在妹妹之下了。
就像经历一场梦吧，孙一在三天两夜的梦境中，梦见自己穿越到山海界，被自称“九叔”的巫真收留，学灵语，收精怪“阿宝”，解开《帝之法典》密码，和武罗、吕望等人组队游山海界大荒之南，最后冲破九丘封印，在建木和窫窳大战……
没错，失去五成法力，修为跌个脚朝天的孙一。境界反而上升，瑶池长公主设下的封印动摇，属于他的那些不可磨灭的记忆，想起来了一半！
瑶池那部分的记忆，仍是禁忌。
修为的功力深浅，与境界的高低没有挂钩。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学究，可以悟出天地彻理开宗立派，但他却是凡人。比如孔丘、苏格拉底、马克思……
但是，境界达不到天人，蠢钝愚氓也休想练成高深的功夫，遑论修真诸般奥妙无穷的玄功、法术。
孙一睁开眼睛，见到了明月。
当心灵的迷雾被拨开，无明的云翳一旦消除之后，就能顺着指点的手指见到天上高垂的明月。
明月自天地开辟至今，就高高悬挂在那里。不以你存在，不因你消失。只是你自己有没有抬头去看它而已。
圣人证道，途径有许多，可谓条条大路通罗马，但真理只是唯一。指点的手指可以是自己的，也可以是别人的，人人抬起手来指向明月，明月也只有一轮。
得见明月，心田无尘，孙一的境界向前迈了一大步，已经扣响了“仙”的大门。
“仙”就是仙，芸芸众生不知多少人梦想迈出这一步，忙忙碌碌辛苦一世，大多竹篮打水一场空，只得老老实实去奔忙钻营凡俗的生活。
孙一能迈出这一步，是在极限中所压榨出来的智慧。千钧一发的危机也能平安化解渡过后，人再看天地万物，不知不觉已经换了另一种眼光。而自己也不再是昔日的自己了，仿佛重生。
是不是很难理解？那么，简单一点好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遵义会议挽救了党，挽救了革命，确立了以老毛同志为核心的新党中央，领导中国走向革命成功的正确道路。
这样说，坐在屏幕对面悠闲看《山海封神榜》的你可懂得？
孙一面前的明月，是一张明月般无暇的面庞。
柳叶眉下，长长的睫毛眨眨，流露出一丝温婉平和的神情：“你醒了？”
这是一张年轻女人的脸，年纪比自己大上八、九岁，孙一嘴唇想动，却发不出声音，喉部受冻伤太严重，需要调理。
调理不难，等孙一恢复元气后，把化身内藕节中的冰棱霜华抠出来，或者直接焐热融化掉就可以。
化身动手术，难易度和凡人相比，不可以道理计！而且，水、矿物化身没有痛感，孙一、哪吒这种植物化身的痛感轻微，无须麻药。
女子细心扶孙一坐起来，自我介绍道：“我叫柳溶月，是这间客栈的老板。客人，是你的同伴带你来这里……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柳溶月。
梨花院落溶溶月，柳絮池塘淡淡风。
柳溶月作为老板肯定不称职，孙一打量房间的布置边思考。纸拉门，长卧榻，窗明几净插花瓶。给孙一一种经典大和风的感觉。除了自己躺的软榻——倭国是没有床铺的，风俗是席地而卧。
透过半拉开的纸门，隐约可以看见池塘，盛水的竹欹筒蓄满了就歪到一侧把水倒出来，自动摆正再接。这一幕在日漫中实在太熟悉了。
“柳姑娘喜欢日出之国的民俗么？怎么不穿和……吴服？”孙一试探一下。
日出之国是倭国圣德太子遣使小野妹子（此君是男的）致信华夏政权的正式国书称谓，原文是“日出处天子天子致书，日没处天子无恙”。
和服最早的原型就是三分天下的孙氏吴国服装，直到明治维新时，官方和民间的称谓都是“吴服”。
孙一认为她不称职，就是柳溶月没有把和风进行到底，不穿腰后系包包的和服，而是一身宋款白衣，造型让孙一想起前世印象深刻的李若彤版小龙女。
不过，小龙女不会在鬓角斜插一朵名贵的菊花“紫龙卧雪”，也不会卷起一束呆毛半掩在左边额头上。
柳溶月斟酒的动作很慢，也是让孙一消化她说的话，给昏迷刚醒的人喝酒，不说清楚确实容易引起误会：“这是我泡的药酒，清淡，对你有好处。”
孙一不动手，盯着酒杯。
柳溶月会意，松开手指，含笑看着酒杯慢慢飘到孙一唇边，正是孙一最熟练的得意技“万物如意”。
一杯酒入喉，温暖了干渴的咽喉，也让孙一抚今思昔，感概万千。
那么，此情此景，歌以咏志吧。
孙一闭上眼睛，再睁开。右手从薄被中伸出手来，手里握着一根金属长笛。
因为一来他还不想用自己穿云裂石万人空巷的破喉咙唐突佳人；二来他也只会长笛这种乐器。
孙一双手持笛吹奏詹姆斯·高威的曲子，曲名洋文记不住，但乐谱深深铭刻在脑海里。
本来要浸泡在酒壶的细碎五色菊花花瓣不断从柳溶月手里滑落，空灵音符打动了她的心。寂静的夜色在笛声中溶解，宛如走向世界尽头的冷酷仙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