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三十岁年纪,丰神俊朗,大袍长袖,衣袂当风,一见之下孙一产生自惭形秽之感。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孙一有点后悔跟大王来山寨了。
“在下姓赵,奉商丞相之号召,来此处支教。”先生向孙一致礼,举手投足,一股子仙风道骨,不带半分烟火之气。
孙一静下心还礼,不至于手忙脚乱失礼于人。
“在下孙一,瑶池使者,奉金母之命来武夷公干。不知先生仙门何处,若有冒昧之处,还请海涵。”
赵先生笑得云淡风轻:“武夷相逢,便是有缘,何必追根究底。我正要去拜访武夷君,若蒙不弃,孙道友可愿与我同行?”
此刻,孙一泪流满面。
终于,终于,终于有人喊自己“道友”了。
当然是回答“我愿意”了。
孙一和赵先生向一条山石铺成的小径走去,大王才长出口气,轻松下来,道:“阿玉,你觉得这孙一是什么来路?”
阿玉和大王并肩行走在一座座吊脚竹楼之间,目光逡巡,沉吟道:“他自称奉瑶池之命,来武夷找献茶之人——这应该不是假话。毕竟,冒充瑶池使者,并没有什么好处。”
大王点点头,道:“他的回礼,我族不稀罕。请他吃顿饭,好生款待,也就是了。”
阿玉摇头,环佩响叮当:“恐怕没那么简单。别忘了还有铁板怪在暗处使坏。他可不怕石阵的杀气,万一闯进寨子里……”
大王哼了一声:“他要敢来,我就……”
阿玉伸手挡住他的话:“到家了,先烘焙茶芽吧。石娘还等你的药呢。”
大王如梦初醒,自打胸口一拳,“砰”一声响:“我真该死,怎么把阿娘的病给忘了。”
阿玉吓得忙上前查看,嗔到:“你这算什么?求药还没个谱儿,你要是把自己打伤了,谁去给石娘找药啊。”
大王闻言不禁气沮,闷头去找器皿盛放茶叶。
阿玉含笑看着大王忙里忙外,也过来帮把手。
不过扇扇烘焙茶芽之余,望向窗外的目光,变得深邃起来,念起那个人的名字时,玉齿轻叩:
“孙——一。”
孙一打个喷嚏,喃喃碎碎念:“又是谁在想我?”
赵先生闻言笑道:“原来孙道友贵处风俗,远方有人思念,就会打喷嚏么?”
孙一也笑起来,想起日本动漫常见的那个“笨蛋是不会感冒的”段子,道:“修真者是不是有百病不生的说法?”
赵先生摆摆手:“修真者锻炼身体,体质强健,自然少生疾病,不过外损内伤还是有的。何况,有一门道术就是以瘟疫、痘症伤敌,若是仙体不生病,修习这门道术之人岂不是缘木求鱼。”
孙一点头,两人沿着螺旋形山道拾级而上。在大能面前,孙一“高”之刻印也收起露一手的念头。
山道尽头,再走出一个隧道,眼前赫然是一片幽深广阔的大峡谷。
赵先生用手一指在风中摇曳的铁链:“对面便是武夷君居住的山洞。孙道友,请。”
说完,赵先生大袖飘飘,一跃而上。也不知道施什么道术,落脚处铁链高高拱起,形成一个波峰后自然垂下,赵先生趁势一路滑过去。
孙一自忖没那个本事,老老实实启动“高”之刻印随后跟过来,追上赵先生后保持并行。
赵先生眼光一凝,朝孙一脚上一扫,也就释然。
铁链四百余米长,看来武夷君真不愿有人经常串门打扰他。
和情报一致,有宅男自闭的倾向。
车到山前必有路啊,孙一一边感叹,一边俯瞰脚下的风光。
反正身边的赵先生深不可测。看不懂的,看多了,纯属自找不痛快。
比如前世高中去图书馆借来《资本论》,强迫自己读了三天,除了头昏脑涨和莫名其妙外,一无所获。
不,不对,也不能说一无所获,起码训练了自己对无聊的忍耐力。
山洞门前有一对少年在下棋。
纵横十九道,闲落黑白子,是围棋。
棋盘是一块被削去一面的大石头,棋子是在九曲水沙滩捡来的天然石子。
见到有客上门,两个少年抛下石子,走上来问讯。
赵先生先介绍客人孙一,再介绍两个少年,正和礼数:“他们二人是武夷君新收的徒儿。萧升、曹宝,还不见过孙使者。”
萧升、曹宝?
孙一突然有一种崴脚的感觉,原来,自己还真是在封神世界啊。
穿越者的悲剧之一,就是不明白自己穿越到了哪个世界。
自知之明,自强者胜。
非要种田攀科技树收小弟(睡美女就不谈了,因为有女穿越者)登基开国才发现原来世界上有皇帝也有神仙,自己辛辛苦苦二十年一夜被仙魔灭世之战给殃及池鱼毁得干干净净的,孙一一直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
那么,眼前这两个少年,就是将来封神之战里面作弊级法宝“落宝金钱”的主人吗?
“萧”、“肖”同音,“曹宝”全拼也能打成“草包”,甚至是《三国演义》里面吕布的岳父“曹豹”。
最好的确认办法就是吃梨子后科学论证梨子的味道——孙一从锦囊中摸出两枚金贝币,算作见面礼。
按市值作价,一枚金贝币的购买力,相当于前世的一千元人民币。
先欲取之,必先予之。
世俗财富,对修真者来说,还是必需品之一。
两个少年乐滋滋接过金贝币,也没有显得太过受宠若惊,只是一般的欢喜而已。
想想也是,世俗金钱说到底也是俗物。
两个少年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邀客:“赵先生、孙先生,请。”
好嘛,自己也升级了,成“先生”了。
进得山洞来,另有天地,洞中有洞。
风洞。
孙一站在大山洞之中,能听得见小洞内狂风奔腾而澎湃的呼号。
奇怪的是,风虽大却没有一丝吹进大山洞内,整个山洞凉爽、干燥而宁静。
除了呼呼风声之外。
萧升穿蓝,曹宝衣青。蓝衫萧升对孙一赵先生一个鞠躬,道:“二位先生稍待片刻,待我师兄弟通报一声。”
只听一个老而弥坚的男声道:“不必了。徒儿,与我烹茶待客。”
一条苍劲矍铄的身影从风洞漫步而出,似乎七级大风不能吹动老人分毫。
嗯,不论身心都是,八风吹不动的老人家啊。
主人现身,孙一、赵先生上前见礼,彼此一番客套。
孙一第三次重复自己的身份和来意,感觉自己已经是一台合格的复读机了。
武夷君耐人寻味地笑笑,也不说话,伸手一招,萧升曹宝上茶。
正宗武夷岩茶,孙一倒还真没喝过。
金母娘娘的寿礼,别说喝过,闻都没闻过。
孙一鼻子一嗅,沁人心脾,诚不我欺。茶香透入五脏六腑,令人如沐春风。
武夷君解释道:“岩茶至为难得,武夷山仅有三处,二君所品茶芽,产自天心岩九龙窠,采茶时令所限,一年不过四两。”
孙一向来不喜欢喝茶,咕噜噜把石杯一口干,白糟蹋了好茶好水。
反观赵先生品茶,一嗅二尝三润四饮,闭目回味,这才是茶道高人的雅致寂寥之心。
待少年收去茶盏后,武夷君字斟句酌道:“大王之意,彭氏一族世居武夷,自耕自织,但求温饱,不愿涉足红尘。岩茶贺寿之事,亦是此意。”
孙一摊开双手:“在下奉命行事,既然彭族不愿接受瑶池回礼,我回去如实禀报就是。”
武夷君神色复杂喟叹一声:“彭族对瑶池并无半点不敬之意,拒礼之事,还请孙使者代为转圜。”
孙一保持微笑。职业笑容。
果然,武夷君抖抖嗦嗦从怀中摸出一枚带双翅的金钱,外圆内方孔。
金钱亮出来,孙一分明看到赵先生的眼中神光一闪。
见钱眼开,只要是人没有例外。
孙一是化身,化身也算人吧,人造人,所以他也不例外。
在商朝境内,金、银贝相当于面额百、十的人民币,圆形方孔铜钱则是辅币,十个才值一元。孙一刚才送出的是纯金贝币,价值更高。
武夷君长寿眉毛动动,慢悠悠道:“山洞荒僻,也无名字。洞中仅剩这枚金钱,颇有几分价值。”
孙一、赵先生的眼光随武夷君把金钱一抛一抛上下起伏不停。
看来他也不傻啊——两人心中同作此想。
武夷君轻咳一声,不动声色续道:“赵先生不远千里来山寨办学,启蒙童子,传授知识,彭氏无以为报……正所谓物必有主,相逢有缘。此金钱近日大放豪光,乃是将出世历劫之兆……”
“师傅。”两个少年见武夷君又咳嗽连连,一个捶背,一个揉胸,尽显孝顺。
武夷君摇摇左手,挥退二人,正色道:“大王之母石娘,是我胞妹。她患的病由赵先生诊断,开出药方来。一事不妨二主,还请赵先生将药材采集完全,救得石娘性命。”
赵先生抿上薄唇,目视孙一。
武夷君会意,道:“岩茶已得,剩下的两位药材采集更不易,所经路径凶险万分,九死一生……在下愿以金钱相赠。至于两位之中谁是真主,钱已通灵,当由它自择。”
话音刚落,一阵金光从钱币孔中亮起,光照山洞,犹如旭日初升。